冯紫英只当知府要借着运送土石将粮食在光天化日之下运回家去,于是冒险领着人在知府门外将那些所谓土石截住,谁知解开了口袋,却见袋子里当真是土石。
长安知府站在台阶上,冷笑说道:“少将军,今日之事,我定会上奏朝廷讨回公道。”
冯紫英愣在地上,忽然一个激灵,立时领着人向知府后衙闯去,待进了后衙,就闻见扑鼻的霉味,顺着霉味向前走,就望见后衙里好大一方莲花池中,水深只有两寸,水下是发霉结块的米粮。
长安知府登时吓得跪在地上。
冯紫英蹲在莲池边,伸手将池塘里霉烂的米粮捞起,眯着眼睛,令人绑了知府,当即马不停蹄地向京城去,赶着进宫后,先将长安知府如何可恶说了一通,最后又如丧考妣地说道:“只怕剩下的米粮,也已经化为乌有。臣无能,惊动了贼子,不能追回米粮。”
水沐闻言冷笑再三,却知冯紫英已经竭尽全力,于是说道:“你回来前,已经有人送信来,说是江西节度府上失火,只怕这火里烧的是什么,你我也已经心知肚明。”
“主上——”冯紫英忙呼唤一声。
水沐叹息一声,冷笑道:“江西地面上官匪一道,竟是奈何不得他们了。”
“皇爷爷,叫那倪二去。他不就是放重利债的吗?”忽然,在帐幔后床上睡觉的皇长孙走了出来。
水沐忙抚掌笑道:“孙儿说得是,既然他们官匪一道,朕就派出个泼皮。”于是对戴权说道,“令人拟旨,速速令长安县守备带领家眷,前往江西赴任。”思忖着倘若倪二官小了,只怕压不住旁人,就又说,“封他为江西节度。”
“是。”戴权答应下来。
“那长安知府该如何处置?——还有贾蓉,他才德蒙大赦,定有人在背后指使。”冯紫英说道。
水沐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将一切罪名推到长安知府头上,暂且放过云光、贾蓉。”见皇长孙走到他身边,就对皇长孙说道:“咱们爷孙忍了,百忍成金。”
皇长孙点头嗯了一声。
冯紫英心里叹息一声,于是告退,出了宫上了马,见又是一年中秋,心道今年荣郡王的生辰,只怕就没那样热闹了。
正想着,忽然就听人喊冯叔,冯紫英向街上一扫,望见贾蓉堆笑过来了,心里厌烦他,就冷笑着说道:“你叫我做什么?”
“冯叔,不知……”贾蓉早知道冯紫英在追堵米粮,因办事不利,见不得王熙凤面,只得来求冯紫英。
“什么知不知,回家陪着你两位姨娘吃酒去吧。”冯紫英不耐烦地抛下一句话,就向家里去了。
贾蓉先战战兢兢,此时听冯紫英这样说,暗道莫非查出了知府,没查到他头上?原本提心吊胆,这会子松了口气,走在街上,见有自家铺子就向内去,见铺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毛手毛脚的伙计在,就问:“掌柜的呢?”
那伙计堆笑道:“掌柜的请辞,大爷不知道吗?”
贾 蓉冷笑一声,又听伙计说其他铺子里也有掌柜的请辞,心下不耐烦,偏生他又怕买卖做的不好,叫尤氏抓了把柄将铺子收回去,于是就晃荡着向薛家铺子去,晃荡了 半日,望见王熙凤的马车进了一家铺子,就忙向那铺子里追去,死皮赖脸地上了二楼,望见王熙凤算账,就堆笑道:“婶子,那粮食到底是什么来路,怎么被人抢 了,也不敢报官?”
“仔细祸从口出。”王熙凤瞥了他一眼,继续算账,因白折了那么些米粮,心里烦躁,越发将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没个什么事,就回去吧。”
“婶子,请婶子让几个掌柜的给侄儿。”
王熙凤嗤笑一声,说道:“你又不是做买卖的料,何必强撑着呢?据我说,将你家铺子卖给我,拿了银子,回了温柔乡岂不好?”
“若没了铺子,母亲那可不好交代。”
“有什么不好交代的?如今蔷哥儿占着的,都是你的。”
贾 蓉被王熙凤说动了心,又想着家里尤氏姊妹何等娇俏妩媚,不回家,留在外头做什么?况且那么些掌柜的请辞,摆明了就是贾蔷给他下绊子,于是答应下来,就叫王 熙凤的掌柜立字据,将七八间铺子一股脑算做两千两卖了出去,就又向薛家的铺子里买了些锦绣珠翠,回家去讨尤氏姊妹欢心。
王熙凤打发走了贾蓉,这才忙叫旺儿请了南安郡王来铺子里。
二人就对面坐在铺子楼上,先谁也不出一声,过了好半响,王熙凤才先问:“这次的事,可会露出马脚?”
南安郡王笑说道:“放心。”
听闻放心二字,王熙凤当真放下心来,叹说道:“那么些粮食,可惜了了。”
南安郡王也不料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叹气地说道:“若是主上休兵,哪里会有眼前那样多的事?白丢了那么些粮食,实在夭寿。”又想着南安老王爷被人扣在手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会子不知怎样了呢。
听见夭寿两个字,王熙凤心里一跳,偏生又想起昨晚上梦见薛蟠战死南疆的事,登时后怕起来。
忽然听见有人来说:“老王爷没了。”
南安郡王豁然冷着脸站了起来,喝道:“是谁胡言乱语?”
“老王爷没了,邬将军送信来说,老王爷被绑在船头,冯老将军不肯令人撤退,老将军千疮百孔地死在自己人手上了!”来人是南安王府家将。
南安郡王登时瘫坐在椅子上,又颤声问:“王爷尸骨何在?”
“薛大爷有没有出事?”王熙凤忍不住问了一声。
那家将哪里顾得了薛蟠,忙对南安郡王说道:“老将军不肯退兵,老王爷就挂在船头上足足五日,绑着老王爷的绳子断了,老王爷掉海里了。”
南安郡王潸然泪下。
“王爷快回家吧,老王爷尸骨无存,太妃还不知怎样。”王熙凤忙说道,亲自送了南安郡王出了铺子,就心绪不宁起来,于是回了家中依旧闷闷不乐,待见了平儿,就吩咐说道:“叫人准备下,明后几日,咱们向各处庙里上香去。”
“哎。”平儿心道王熙凤素来不信鬼神,这会子怎么又要去拜佛了?
答应下来后,就令人提前去各处庵堂打点,次日就随着王熙凤向水月庵中去烧香。
王熙凤十分虔诚地在前殿后殿都拜了一拜,祈愿薛蟠凯旋而归,正跪在菩萨面前虔诚念经,忽然见平儿在她耳边说:“奶奶,荣国府的妙玉师父也在水月庵里,奶奶要不要去说两句话?”
王熙凤豁然睁开眼睛,因不喜平儿打搅,就说道:“什么人都要请我亲自去见?”
平儿见她如此说,只得自己去了。
王熙凤拜了菩萨,心绪依旧不宁,于是要听得道之人说道叫她安心,就站起身来,向这殿外走去,瞧见一男子被两个姑子领着向里头来,就忙回避开,待躲开了,回忆再三,又觉那男子似乎是在宫廷里见过的六皇子,一时拿不准,就请了尼姑来问话。
☆、第206章 人言可畏
请来说话的尼姑,恰是早先这庵堂里净虚的弟子智能儿。 王熙凤看她生得风流妩媚,身上并没有其他尼姑的冷清劲,就猜着她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定与旁人有些首尾,于是说道:“你们这馒头庵,只怕不干净。”
智能儿忙笑说道:“薛大奶奶这是什么话?我们哪里不干净了?来的是六皇子,他常随着妙玉师父向各处去,不独我们这,就是牟尼院,他也随着去。”
“他跟妙玉……”王熙凤想起妙玉那性子,忍不住嗤笑一声,心道还有人不嫌冷的。
智能儿笑说道:“他们两个倒是干净,妙玉师父不理人,六皇子也只是远远地瞧着,也不上前搭话。”
王熙凤想了一想,笑说了一声知道了,见平儿来,就带着平儿回家去,等进了家门,就打发人请戴权来说话,谁知请不动戴权,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常升请了来,望见常升不似早先太上皇在时那样精神抖擞,就说道:“常公公莫不是又受气了?”
常升背着手,也不坐,只抬头去看薛家梁上的燕子窝,问道:“薛大奶奶请咱家来,是为了什么事?”
王熙凤笑说道:“昨儿个去水月庵,撞见了一出好戏。”于是就细细地将六皇子打扮得如何风流倜傥,如何知进退不打搅佳人的话说给常升听。
常升早听许青珩说过这话,见王熙凤提起,就笑说道:“知道了。”
“……公公不打算说给太后听?”王熙凤含笑问道。
常升说道:“咱家心里自有计较,还望薛大奶奶莫插手此事。”顿了顿,又问:“今年十六,薛家还给荣郡王做生日吗?”
王熙凤笑道:“各处闹饥荒,还做个什么生日?叫人骂我们为富不仁?”
常升笑了一笑,待要走,又见彩明悄悄地递了银票过来。
“皇长孙还在皇上宫里?”王熙凤问了一句。
常升笑道:“大奶奶不问其他皇子,问起皇孙做什么?难道皇孙还能越过皇子不成?”说着话,人就向宫里头去了。
王熙凤虽答应常升丢开手,偏生见常升卖关子又忍不住出手,于是就对旺儿说:“向外头散出话来,就说六皇子恋上个带发修行的出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