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过了三更,听执事太监起驾回銮,薛宝钗立时起身,忽然见荣郡王不在身边,向身边看去,只见荣郡王早在王熙凤怀中酣睡,想起王熙凤那一句尽管将荣郡王托付给她,登时一凛,忙令莺儿接过荣郡王,就立时带着荣郡王起驾回銮。
待回了宫里,只见宫中静谧非常,各宫室早已熄了烛火。
薛宝钗本意是再向太后、皇后磕头谢恩,待见各处都睡下了,只能待明日再去谢恩,在毓秀宫里,将荣郡王摆在床上,用力地他手脚拉直,忽然见荣郡王醒来,就笑道:“天晚了,快睡吧。”
“舅妈呢?”荣郡王天真地问。
薛宝钗笑说道:“舅妈在家里头呢。”又轻轻地拍了拍荣郡王,看他睡着了,就慢慢发呆,次日一早,就早早地向皇后宫中给房文慧请安。
请安时,少不得要听计惠妃将她比作周贵妃、吴贵妃来揶揄打趣。
薛宝钗听着话,见吴嫔不住地悄悄看他,就笑道:“吴嫔有话说?”
吴嫔笑着将头一转,心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走着瞧呢?
“皇祖母,皇祖父说,正在天灾人害之际,薛妃家拿米粮赈灾,实在是国之幸事,已经封了薛蟠为广仁伯,皇祖父叫你等薛夫人进宫请安时,再另行赏赐下去。”
“好孩子,这样长的话,也能学得一模一样。”房文慧坐在上面向皇长孙招手,待皇长孙跑到她身边,就拿着手摩挲着皇长孙的后脑,“早上吃了什么?”
“吃了两碗蒸鸡蛋。”
“吃两碗做什么?”
“皇祖父忧心国事,吃不下,我替他吃了。吃了有力气,大了就能跟着父王一起赈灾去。”
“好孩子,将来不但能像你父王那样去赈灾,还能像你五王叔那样去打仗。”房文慧搂着皇长孙称赞道。
上头祖孙二人旁若无人地说起蒸鸡蛋来,薛宝钗在下面坐着如芒刺在背,见计惠妃、吴嫔等纷纷看来,于是微微笑着不言语。
“贵妃娘娘好福气。”方才在心里诋毁的吴嫔忍不住艳羡地说了一句。
计惠妃也不由地说道:“委实是好福气,这样的好嫂子,我们家怎么就求不来呢?”
薛宝钗面上戴着笑,心里却想着皇长孙竟然跟皇帝同吃同住了。
☆、第205章
皇帝是为投皇后所好,才待皇长孙亲近更胜于旁人。薛宝钗在心里念叨着,但眼瞅着不过是荣郡王年长一岁多的皇长孙自由地出入大明宫,荣郡王要见皇帝一面,还要特特地请人通禀。登时,她心里就明白,比之一直不能封王白讨得太后欢心的六皇子,两口子都如锯嘴葫芦一样老实的俭郡王夫妇,才是真正的大敌。
“宝钗?宝钗?”
忽然听见有人呼唤,薛宝钗登时醒了过来,恭敬地等着房文慧说话。
房文慧笑说道:“莫不是昨晚上回来晚了,没有精神?早些回去歇着吧,今儿个是荣郡王生辰,主上兴许会去你宫里。”
“是。”薛宝钗答应着,也不管计惠妃、吴嫔如何嫉妒羡慕地看她,又扫了一眼那依偎在房文慧怀中的皇长孙,就退了出去。
等回到毓秀宫里,薛宝钗有意引着荣郡王说话,见荣郡王只会些许几个词,且奶声奶气,比不得皇长孙口齿清晰,要教他几句吉利话,也十分艰难。
薛宝钗虽动了气,也只能忍耐着引导荣郡王。
待到点灯时分,果然小李子先送了太后、皇后赏赐的菜肴下来,薛宝钗才令莺儿去给太后谢恩,就见水沐过来了。
只是水沐身后,又跟着一条小尾巴。
“薛妃,荣郡王呢?”皇长孙紧跟着水沐过来,因同龄,来了立时就去寻找荣郡王。
薛宝钗见皇长孙以薛妃二字称呼她,面上不见怒色,心里却越发不喜。
“父皇,孩儿不做生日了。”忽然荣郡王走了出来。
水沐走来,将他抱在怀中问:“这是什么缘故?”
“昨儿个母妃说、说……”荣郡王往日里与水沐并不亲近,此时被水沐抱在怀中,心里害怕,记住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莫不是说你外祖家太过奢靡?”皇长孙忽然说道。
这话荣郡王说,是深明大义,皇长孙说,又像是点明告状。
荣郡王欢笑地笑道:“就是这句。”
水沐笑道:“好孩子,以后常跟着你大侄子学一学。”说着,就将不自在的荣郡王放下来,又将皇长孙抱在怀中。
皇长孙搂着水沐脖子,说道:“皇祖父,明儿个我不吃鸡蛋了,省下来,赈济灾民。”
“好孩子,不差你嘴里那一口。”水沐说着,就抱着皇长孙进了房里。
薛宝钗心知小儿差了一岁多,口齿上就差了许多,但眼瞅着荣郡王生辰,皇长孙喧宾夺主,依旧忍不住气荣郡王不争气恨俭郡王教子无方,于是待将水沐打发到傅秋芳房中,就亲自押着荣郡王将今日教导过的话重新说上一百遍,见他说得流利了,才肯放了他走。
熬到三日后,薛姨妈、王熙凤进宫谢恩时,薛宝钗请了她们二人进毓秀宫说话,又打发薛姨妈去照看荣郡王,只留了王熙凤在屋子里。
“娘娘有什么话要吩咐?”王熙凤心里冷笑薛宝钗早先清高,如今还不是一样要求着她。
薛宝钗吸了一口气,说道:“请嫂子想方设法,待俭郡王赈灾之时,叫他弄出差错来。”
“什么差错?”王熙凤逼着薛宝钗说,心道不能叫她枉做小人,也该叫薛宝钗正经地出面做一回歹人。
薛宝钗沉吟着说:“总之,要叫他出个一辈子都被人盯着的差错。”
王熙凤狐疑地说道:“俭郡王素来老实本分,也不打眼,他什么地方得罪娘娘了?”
薛宝钗坐在檀木椅子上,支着头,讳莫如深地说道:“谁叫他生了长孙呢?”
王熙凤会意,心道兴许皇帝会瞧着皇长孙聪明伶俐,将皇位给了他呢?想着,见有太监来提醒时辰,就忙领着薛姨妈退了出去。
坐 在回家的翠幄朱璎轿子里,王熙凤就不免沉思起来,想着重灾之地在江西,心里就有了主意,于是叫了旺儿过来,对旺儿悄声说:“南安郡王不是有心求和吗?叫他 想法子将俭郡王押送到江西的赈灾粮草或劫或烧了。提醒他一句,若是没了南安老王爷又打了胜仗,南安王府这辈子都休想抬得起头了。”
旺儿忙答应着,立时就向南安王府传话。
南安郡王先埋怨王熙凤阳奉阴违又献上粮草,如今听她那样说,也觉此法可行,于是悄悄令人给江西节度送信。
江西节度是官,押送粮草里头又有薛家人,如此又是官匪一路,又是里应外合,于是押送向江西的粮草,才一入江西,就不翼而飞。
此事原本算得上天衣无缝,奈何俭郡王为人老实,见粮草不见了,一边打发人回京报信,一边执意追查,恰一日发现了蛛丝马迹,俭郡王着急追查粮草,失足跌落马背,摔端了肋骨,熬了两日,就一命呜呼了。
平白无故,少了个儿子,水沐悲痛之下,罢免了江西任上上下数十名官员,白日里又听朝臣劝谏休兵,晚上又为赈灾粮草着急,于是在正月里就病倒在床上。
房文慧领着皇长孙亲自伺候汤药,见水沐忧心忡忡,叹息一声,就说道:“臣妾倒有个法子赈济灾民。”
水沐无耐地说道:“你有个什么法子?”
房文慧说道:“一,借着太后大寿,大赦天下,将那些在牢里吃白饭的,瞧着罪名不大,且有心悔过的,都放出去;二,江浙一带最是富饶,不如,臣妾恳请房、许、黎、袁、宁几家,劝说江浙一带乡绅富豪捐出钱粮来。”
“……这五家最是可恨,有十分的能耐,也只肯使出五分来,他们肯出这个风头?”水沐咬牙说道,对这几家,当真是又爱又恨。
房 文慧说道:“臣妾带着皇长孙去许家跪着,他们虽素来瞧不起臣妾,但俭郡王素有美名,皇长孙上年才没了父亲,这五家人都是不肯出风头罢了,却不是没有良心 的,定会应允了。只要他们应允,江浙两地做官的经商的,哪有敢不卖他们两分颜面的?况且,那么多赈灾粮草,被人劫去了,难道就烧了?只怕还藏在江西呢,打 发人拿出银子高价去买,瞧出谁家莫名多了钱粮,难道还不知是谁捣的鬼?”
水沐正头昏眼花,听她这样说,因想着房文慧虽是皇后,那五家却素来不将她放在眼中,就说道:“委屈你了。”
房文慧笑了一笑,就郑重地握着皇长孙肩头,问他:“可想叫你父皇在泉下瞑目?”
皇长孙登时用力地点了头。
“那就跟奶奶去许家跪着去,许家不答应帮忙,咱们就不起来。”
“嗯。”皇长孙忙又答应着。
房文慧吸了一口气,就牵着皇长孙向外去,也不坐銮舆,上了戴权平素出入宫廷的轿子,就向许老尚书家去,等进了许家,到了前头厅前,就领着皇长孙出来在厅前跪着。
许家下人瞧着,忙去支会许之安、许世宁,又忙将房家老爷、太太请来,待房家来了无用后,只得又将宁家、黎家、袁家老爷、太太请来。
一群人如何劝说,也不叫房文慧、皇长孙起身。
又见天渐渐晚了,外头凉了起来,众人唯恐皇长孙出事,再三劝说无用后,只能聚在倒厅里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