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幅,第五幅,第六幅。
……
倒数第二幅,是正在下沉的船头。无数模糊处理、仅用色彩渲染的逃难的人群,裹挟着难以言喻的焦躁不安、惊慌失措。他们包围着几个乐师。乐师们闭着眼睛,全身心地沉浸在音乐的海洋里,身畔滔天的、灭顶的海浪仿佛消失不见。大衣有些褶皱,看上去是被风吹动着。他们的恐惧和不安早已融化在乐声里,他们笔挺的身体和平静的脸上,升华出绝对的超脱、坦然和骄傲。
最后一幅,整整一块画布上,盛着外溢的蓝色。涌动着透明的湖色和浓郁的黑暗。参观者的呼吸被掐断了,仿佛巨大的水压压向胸口。他们反应过来,这是海面以下的场景。画面中间偏下的位置,有一串气泡,也许是某个登记在死神名册上的可怜人呼出的最后一口气。那时的相机还没有水下拍摄的功能,这幅画带来的震撼,仿佛不是颜料压在画布上,而是沉重的海水压在每个人的胸口。画面角落不起眼的地方,几个小字蜷缩着,仿佛也被海水的压力压得透不过气——波塞冬的安魂曲。
就在参观者们离开上一幅画,庆幸地深深喘息的时候,就在他们以为到达尽头的时候,转过一个弯,一幅大得像壁画的油画,一改前面黑与白的单薄旋律和蓝色的独奏曲,裹挟着舞动的色彩,给所有人一个永生难忘的震撼。
画面很空阔,甚至是空荡的。这是泰坦尼克号沉没后的清晨。晨光本该是清淡的,画中却仿佛多了什么,低低地匍匐在海面上,氤氲在空气中,压向每个人心里。这幅画名叫“沉船”,却不见船的踪影。破晓的金色光线,倾斜着点亮了漂浮的木板,看上去是一块护墙板,映衬着原木的纹理和清漆的油润光泽。一条条光柱里,飞旋着细小的尘埃。木板上,栖息着一只海鸟,它偏着圆圆的脑袋,飞羽上溅了泡沫,仿佛刚刚与暴风雨搏击过。它蜷缩着身子,蜷缩着脚爪,躲避着清晨海水的冰寒。海鸟微弯的喙上,叼着一枚镶嵌宝石的硕大戒指。在窄窄的光带里,这圈光环是那样珠光宝气,水光粼粼。也许,它曾佩戴在某位名门淑媛白皙的无名指上,引来歆羡的叹息;也许,它是某个年轻男子准备送给心上人的定婚信物,见证了恋人的喁喁私语和相守终生的誓言;也许,它差点随着主人一起永远迷醉在波塞冬的怀抱;也许,它是海鸟从原本温软如玉、如今僵硬如大理石的青灰色手指上啄下来的……
天空如同一个倒扣的水晶碗,头顶,是催人泪下的蓝。
天,海,光影色块的交织变幻,受印象主义影响的画风,以及古典的、对某些细节的微妙把握和精准刻画,让艺术界难以为之定位。
也许,经历过这一切的人,早就有了对它的定位。征服,梦想,惨败,人性,辉煌,彻悟,自由,和永恒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
☆、命中注定的围城
Chapter33 命中注定的围城
如果你爱一个人,送他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送他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
当萝丝在第五大道上盘下租金贵的令人咋舌的店铺时,脑海里闪现的并不是这句着名的台词。
一种浓浓的穿越感盘旋在心头。
熙熙攘攘的人群、沿街叫卖的小贩、窗明几净的店铺、十层以上的高楼大厦……仿佛一瞬间穿越到了二十一世纪的母星商业购物街。
尼玛现在才二十世纪初啊有木有!
尼玛第一次世界大战还没开始呢有木有!
尼玛身在母国的同胞们还住砖木结构的平房有木有!
萝丝挽着杰克的手,在第五大道上散步。她的脚步有些发飘,不得不紧紧的靠在杰克身上。
十九世纪初,富有的纽约人将住宅选在了当时还只是一条乡间小道的最南端,如今已经成为尊荣和华贵的代名词。
他们从华盛顿公园起,一直逛到第一百三十八街的华丽商店。
放眼望去,这里到处都是花枝招展、炫耀风姿的漂亮女人,穿着她们最好的鞋子,戴着最漂亮的帽子和手套,对暗送的秋波回眸一笑。男人们也都穿上能购置得起的最时髦的衣服招摇过市,对女人们指指点点、品头论足。他们的目光肆无忌惮,好像盯着别人看是理所应当、无所顾忌的事。男人们与她擦肩而过时,十有j□j会故意看她几眼。女人们迎面而过时,多半会对杰克暗送秋波。
“你的美貌足以震撼整个纽约,最时尚的美人也不及你一根小指头美。”杰克低声说,“瞧,这些丽人们涂脂抹粉,香气扑鼻,眼睛里却没有神采,好像是专门为展示而制作的蜡像一般。”
杰克说的没错,他们漫游在男男女女竞相展示的场所。
展示的不仅有人群,还有店铺。路边是鳞次栉比的商店,橱窗熠熠生辉,连Window shopping都成为享受。珠宝店、鲜花店、皮货店、糖果店、甜点店、时装店一家挨着一家,任何东西都可以作为商品在这里出售。
高档门店的看门人身穿镶着铜扣的宽大外套,系着闪闪发光的腰带,神气活现。一股炫耀和富足之感扑面而来,没有英国上流社会的高贵典雅、繁文缛节,到处都是暴发户的意味。
萝丝低声说:“我一定要大展身手,让这些争奇斗艳的女郎们扔掉色彩绚烂的衣裙和五花八门的饰物。”
“那么,让我们大干一场吧!”杰克的蓝眼睛比女郎们佩戴的最好的蓝宝石还要明亮。
波特太太是个典型的阔太太,年轻、漂亮、阔绰、在打扮上花费大量时间和金钱,同时擅长寻欢作乐。
“你的额头很美丽,亲爱的波特太太。”萝丝端下波特太太的扁平帽子,“不要让这顶堆满了鲜花、珠宝、羽毛和丝带的锅盖似的帽子遮挡你的美貌。”
波特太太戴上样式简洁的黑色帽子,兴奋的抓住萝丝的手说:“叫我爱丽丝,我的小甜心,你的手艺实在太令人惊讶了!原来身为女性的我们还可以有这样潇洒的一面!谢谢你的诠释!今晚我们一起吃饭吧!就在隔壁的丽兹饭店,你一定要来参加!”
萝丝微微皱起眉头,豪华餐厅,觥筹交错、灯火辉煌,寻欢作乐……她见过太多,早就厌倦了。
“你非来参加不可!让我们见识见识纽约时尚女王的风采,不要太吝啬了!”
“……好吧。”萝丝的女王范儿瞬间消失不见了。
女工们还在电灯和缝纫机旁忙碌,萝丝和杰克收拾了一番就出了门。
短短几步的路程,已经让萝丝深切感受到了大街上喜气洋洋、寻欢作乐的氛围。汽车和马车数不胜数,行人游客络绎不绝,第五十九大街与第五大道的交界处,有几家新建的豪华宾馆,从窗户里泻出的辉煌灯火,就能对宾馆里的奢华生活略窥一二。
“亲爱的,那些宾馆每周租金要五百美元呢!”杰克科普说。
“……其实吧,杰克,我来到第五大道才发现……”
“发现什么?”
“原来,这个世界上正在出售这么多我们根本不需要的东西!”
高大帅气的门卫领着她登上了富丽堂皇的台阶,就像她从小到大一直经历的那样;身穿制服的侍者接过她的外衣,就像萝丝无数次经历的那样;眼前的餐厅装饰精美、光彩夺目,与萝丝吃过的任何一家餐厅都没什么不同;她走过一排排看上去十分眼熟的光洁发亮的餐桌,乜斜着眼睛打量着白炽灯的灯光、擦得发亮的高脚杯、墙壁上金饰的光泽,绅士们的晚礼服和领结,太太小姐们的亮丽华服,以及那些皮革、珠宝、羽毛和花边,侍者们殷勤周到、姿态优雅的服务……
萝丝从那个压抑的奢华的圈子里逃了出来,却又钻进了另一个几乎没有区别的圈子。
她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感慨,就发现那些铺张浪费、讲究排场却费而不惠的美味佳肴就粉墨登场了。萝丝终于发现这两座围城的区别:英国上流社会大多是古板而有尊严的没落贵族,而美国上流社会却充斥着穷奢极欲的暴发户!
看吧,印刷得复杂精美的菜单上罗列着足以养活一支军队的菜肴,而后面的价格更是令合理的开支显得寒酸可笑:牡蛎的吃法有五十种,每个一美元;鱼、肉、牛排和羊扒的价格,更是足够一个人在干净的普通旅馆里住一晚。这张精美得好像时装杂志的菜单上,一美元是最低起价,而五块钱则是最普通的价码。
母星在上,当年杰克在巴黎码头给人画像时,一张才十美分呢!
十美分!一毛钱!
萝丝无心再去观看墙壁上彩绘和天花板上的明灯,一切奢华的精细装饰和享乐方式,她早就见识过太多太多。
“我一直觉得这么挥霍十分可耻。”萝丝对杰克低声说。
“因为花的钱远超过这些东西的价值。”杰克表示赞同,“哪怕是百万富翁,这么摆阔气也真没劲。”
“得啦,我的小甜心。”波特太太冲他微微一笑,“既然有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没有什么不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