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萝丝毫无形象的咒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毫不犹豫的揽住杰克的脖子,毫无顾忌的吻了上去。
杰克冰冷的舌在口腔里呆滞了三秒,忽然恢复了活力。
在北大西洋的荒凉海面上,在四月份的阴寒天幕下,在一条无依无靠的小小的孤舟中,在一条隔绝了世人、隔绝了世界的毯子里,初尝爱果又绝处逢生的年轻情侣,紧紧相吻相拥。
不会有人在意他们,没有人在乎他们。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亲吻着彼此。
不再有寒冷,不再有死亡。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轻盈的脚步,能听见的,只有彼此逐渐恢复的体温和心跳。
杰克的嘴唇湿润而干裂,被海水泡得皱缩着。萝丝尝到了海水的咸涩和微苦,尝到了血液的甜热和血腥。
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味道。血腥,苦涩,还有夹缝中的甜美和温热。
这就是泰坦尼克号上的爱情。
在天昏地暗的激吻中,萝丝隐约注意到,裹着他们的是一条有着蓝色和棕色的苏格兰式条纹的毛毯,就像电影中的萝丝围的那一条。
她的眼睛时而合拢,时而睁开,其实并没有注意这条毯子,是毯子本身侵入了她的思绪。
大西洋上的星空深邃而辽远,漫天的星斗就像泪珠,点点滴滴,洒满天宇。淡蓝的,淡黄的,纯白的,远远近近,深深浅浅。
最无情的命运,此刻也像在落泪。
泰坦尼克号的沉没,狠狠的抽了得意洋洋的工业文明一个耳光。
这条唯一回来的救生艇,在萝丝和杰克之后,又救了五个奄奄一息的幸存者。
泰坦尼克号沉没了。
她的沉没令全船的乘客妻离子散,她的沉没使1503人长眠海底。
这场充满隐喻的浩劫中,有的人失去了父母,有的人失去了子女,有的人失去了挚友,有的人失去了爱人,有的人失去了生命。
船上有富人,也有穷人;有义人,也有恶人。头等舱的客人很多得以保全,57名上流社会的男性挤上了救生艇,而太多本可能获救的三等舱的妇女和儿童,却葬身海底。
泰坦尼克号的沉没并不公正,因为她沉在一个没有公道可言的世界里。
黎明前的大海是那样平静安恬,仿佛刚才的暴虐凶残与它完全无关。
莱伊大幅度挥舞着手中的火花筒,烟雾缭绕,向全速赶来却仍旧姗姗来迟的卡帕西亚号呼喊。
茫茫大海,一艘艘渺小的救生艇,载着706名幸存者,驶向卡帕西亚号的灰色船身。救生艇划开的微弱波纹延伸到视线以外,脚下的倒影曲曲折折,起起伏伏。
头有些眩晕,好像坐了飞艇在空中飘浮。
卡帕西亚号从涂抹着玫瑰红、淡粉和蓝紫色的地平线处驶来。夜的黑色暗影还在西边流连,东方却已拉开了晨的红色幕帘,这两种颜色在头顶上的过渡部分则是一望无际的瓦蓝,如同油画的勾勒涂抹。
耀眼的阳光照向杰克的额头,照向他裹在格子毛毯里的年轻面庞。阳光如蜂蜜一般涂覆着他的眼皮,杰克浓密的睫毛像六月暖风中波涛起伏的麦浪。
萝丝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害怕闭上眼后,他就会像电影中那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冰冷的海底。
“我真实的活着,萝丝,千真万确。要不你摸摸看?”
萝丝轻轻掐了杰克一把。
他的肢体已经恢复了柔软和温度,他的笑容也重新变得甜蜜灿烂,他天空般蔚蓝纯净的眼睛闪闪发亮,笑吟吟的与爱人的目光相接。
“真令人难以置信,杰克,你……我们竟然还活着。”
甲板上,戴着白色帽子、穿着黑色长袍的侍应生端着餐盘来来往往。上面坐满了在死神的镰刀下捡回一条命的乘客。
有些人热泪盈眶地拥抱在一起,许多人面色恍惚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将承受多大的打击,还有人焦急地在幸存者名单上辨认寻找,另有些人——一定是智慧的存在——他们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是对生活的彻悟和希望。
——灾难会使人们看清根深蒂固的陋习和人为所创的悲剧。人类就像一个谜,对于智者,这些谜变成了财富;对于愚者,这些谜只是野蛮和暴力;而对于哲学家,则总是迟疑着不敢谴责和回忆。
泰坦尼克号把人性的光明和阴暗放大在每个人眼前,她是一部是警世恒言,是一面审视自已劣根性的明镜。它包融了贪婪、傲慢、自负、信念、勇气、牺牲,还有不渝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 奶奶的病情进一步恶化,现在杜冷丁已经不能止痛了,换成吗啡。吗啡会对思维产生影响,一日早上奶奶醒来,朦朦胧胧的问她的孙女在哪里。闻言泪下,不知所言。
☆、命中注定的决裂
Chapter31 命中注定的决裂
脆弱的肉身很快会腐朽,于是追逐永恒成了最遥远又最迫切的梦想。他们想让泰坦尼克号成为一个永恒,可有谁知道,越是看上去坚不可摧越不堪一击,在时间平等的、日复一日的打磨下,越是会现出原形。豪华巨轮,转瞬就只剩下一堆沉在大海深处的铆钉和废铜烂铁;翻云覆雨、豪宅万顷的大亨,最终是一盒骨灰或几英尺墓地。
永恒与财富无关,与地位无关,却与爱和希望有关。
1912年4月18日,纽约。
曼哈顿岛的巴特雷海岸,3万人伫立在雨水中,默默地迎接泰坦尼克号上的幸存者。
黑云像墨水一样匀开,把整个天空都铺满了。风裹挟着雨,仿佛若有所寻,不顾一切的向地面撞击。码头的花枝,打湿的衣袖,还有半降的旗帜,全都惊疑不定的微颤在风雨中。
女郎虽然打着伞,依旧全身湿透。地面上四溢的雨水扫过脚背,令人难以迈步。
她不能抬头,不能睁眼,甚至不能呼吸,因为水珠顺着头发和脸颊奔流,有冷有热。她立在雨中,眼前雾蒙蒙一片。
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几乎拿不住名单。
一对白发苍苍的夫妇靠在豪华的汽车里,女人歪戴着帽子,紧紧挽住丈夫的胳膊,他们唯一的儿子,不在幸存者名单上。
马车里一片凄凉,一个女人掏出手帕掩面而泣,一个女人呆若木鸡,一个女人如同石雕泥塑。
有个小伙子站在泥浆里,任凭身边的朋友怎么呼唤,他依旧岿然不动。
年轻女孩手抖得厉害,雨伞东倒西歪。
大部分哭泣的人,都是与亲人、朋友或爱人重新团聚的幸运儿。而那些看上去冷静无比、一言不发、平静肃穆的人,命运没有对他们网开一面。
从下向上仰视,自由女神高擎着火炬,充满了希望。
杰克清了清嗓子,想让喉咙好受一些。几根硬刺却卡在喉咙里,不断向深处插去,一直插入心底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
萝丝抓紧了他的手臂,依靠着他,同时给他力量。
“露丝呢?有没有看见萝丝?一个红色短发的姑娘?”鲁芙焦急地拉过一个人问,那人茫然摇了摇头。鲁芙一把放开他,跑向下一个人……
她与蒙着外套、背对着她的萝丝擦肩而过。
船员撑着黑伞、拿着纸笔问道:“小姐,请问你尊姓大名?”
萝丝苍白的脸上流露着无法描摹的表情,那是一种在经历大喜大悲之后所显出的安详与平静。她眼中没有泪水,胸膛没有起伏,声音也没有颤抖。
杰克把外套罩在萝丝头顶,尽管如此,雨水还是淋湿了她全身,使萝丝棕红的碎发贴在面颊上,像个哭泣的小孩。
女郎把纯净的目光从自由女神的火炬上移开,坚定地说:“道森。”她的目光再次看向巍然屹立的巨大雕像,补充说:“萝丝·道森。”
萝丝轻轻甩了甩头,仿佛把什么束缚她的东西扔进了大海。
她抛弃了贵族繁琐复杂的中间名,就意味着从此与上流社会决裂。她把杰克的姓氏放在名字后面,就这样确定了两个人的关系,笃定了他们的未来。
杰克忽然单膝跪下,跪在被雨水浸透的地面上,捧起她冰冷苍白的手,像骑士亲吻女王那样亲吻她。
这对在大灾难中侥幸获救的情侣悄悄离开了,他们没有参加为遇难者举行的追悼会。
祈祷和弥撒,拯救的是活着的人。
而他们,早已被彼此拯救。
萝丝的绳索、小刀、巧克力和生石灰救了杰克,而杰克的出现,拯救了萝丝未来的全部人生。
他们住进了纽约第五大道的一间旅馆里。
“我决定了,杰克,我们不去老气横秋的被上流人士占领的费城,我们就在纽约安家落户,然后在第五大道上发扬光大可可的店铺!”
“决定离开鲁芙女王了吗?”
“按照鲁芙的脾气,她是绝对不会认一个跟穷小子私奔的姑娘做女儿的,她巴不得跟我断绝关系,与此同时还要向我哭穷要钱。”
“……真是一个合格的上流社会母亲。”杰克耸肩。
“无论如何,”萝丝铺开信纸,“我还是要给鲁芙写一封信,寄给她钱,尽一尽做女儿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