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卡尔,她是个难以接近却一定要弄到手的冷美人;对于鲁芙,她是个叛逆、不听话却不乏利用价值的女儿;对于萝丝自己……对自己似乎也无足轻重。
谁都认为她是附属品,谁也不把她当做独立的个体来尊重,谁也不考虑她的想法,谁也不在乎她的喜怒哀乐……所有人都以自己的期待来要求她、命令她、逼迫她……理解她、欣赏她的杰克被鲁芙赶走了,顺从她、疼爱她的爸爸也回归了上帝的国度……她甚至被鲁芙禁了足,切断了与可可·香奈儿的书信和电报往来……
外界的压力凝成一座冰山,浮出水面的只有一角,暗流中的巨大阴影,劈头盖脸、铺天盖地的向她砸来,逼她就范。
她紧紧的捂着嘴,难过得肩头一耸一耸的。
没事,没关系,不要紧。萝丝反复劝说自己,没关系,不要紧,没事。
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金发男孩,她与他在一起度过了几天梦一般朦胧、暧昧、温馨又快活的日子,又把彼此交还给彼此的命运。
这几天偷来的时光,让他们培养起足够的默契,却在没准备好表明心迹时,一切戛然而止。
杰克对于她,竟然在眼睛一闭一睁的间隙里变成往事。
突然她觉得往事这个词就像风一样,而她就是被风卷起的枯叶,跌落在泥土里,怀念着刚才的翱翔。
这三天,每一件事回想起来都毫无痛苦或悲伤可言,可萝丝却在拼命忍住眼泪。
他们的故事坑了,那就算了吧。也许很多年后回望年轻时的记忆,在岁月中已经晦暗发黄、难辨真假。可当初那些忐忑不安、如痴如醉、意乱情迷和肝肠寸断却不会变色。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三次元的现实中,连王子和公主的故事都充满了谎言、欺骗、背叛、争执、妥协和泪水,富家女和穷画家……就更加艰难了。
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她上辈子父母的运气,不是每个人都是命运的宠儿。相反,大多数人的生活都平淡无奇、庸庸碌碌、日复一日,在艰难的生活的夹缝中,寻找遗落已久的辛酸的快乐……自己想必也不能例外。
无论是在母星,还是在二十世纪初的这个世界,生活、爱情、快乐……总是如此艰难,如此艰难。
萝丝并非乐观主义者,她从来不会把这个世界想象得十分美好和光明,但她擅长自我排遣、自我说服和自我催眠。
就算在这个世界上毫无乐趣可言又怎样,找不到存在的意义又如何。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又有几个人能像杰克那样,拥有海鸥翱翔大海和天空的自由灵魂。
她眼前又浮现出男孩微微嘟起的、饱满的下唇,歪着头、略带撒娇的可爱神态,还有不大的、粗糙的、温暖的手……
她不知道自己对杰克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也不清楚他们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鲁芙却像防范一只害虫那样,把杰克扫地出门。
她与这个世界联通的最后一扇门,被命运那强硬的手,恶狠狠的、重重的关上了。
这样吧,就这样吧。
就像一切所谓的大家闺秀在这个世界上一样,画画,装模作样搞搞慈善,梳妆打扮,闲言碎语,以一种千篇一律的存在方式,活着。
每一个新的明天,都与昨天没有什么两样。
她的世界,重新回归了传统英国式的阴雨绵绵的黑白灰,那一抹蔚蓝和金黄,就在她的眼中和脑海里褪去。
接下来的日子,非常乏味,浑浑噩噩。
布克特先生去世了。
卡尔·霍克利十分不合礼节的留了下来,帮忙料理后事。鲁芙乐见其成,萝丝懒得反抗。
詹姆斯·坎普继承了玫瑰庄园、男爵头衔和布克特先生的债务,摇身一变终于得偿所愿,成功晋身上流社会。
服丧期间,鲁芙和萝丝仍然住在玫瑰庄园,可她们都清楚,这里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家了。
包括那片蔚蓝的海,海边的密林,还有那个简陋却干净的、杰克住过的木屋。
服丧期过后,母女俩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萝丝只带走了一张素描——
纸上,是一个笑得无比灿烂、露出八颗牙齿的女孩。她奇特的短短的碎发在风中拂动,她迎着风放声大笑……
素描纸右下角写着名字和日期,还有个简笔的脱帽的小人,以及一句话:
不管何时何地,都愿你拥有这样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起航
Chapter15 起航
谁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泰坦尼克号”这个象征着力量和速度的词,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报纸的版面上和人们的交谈里。
先生、小姐和太太们津津乐道的谈论着这艘最大、最豪华、最有声望的巨轮,谈论着她的四个烟囱,谈论着她的室内游泳池、健身房、土耳其浴室、图书馆、电梯和壁球室,谈论着她装饰橡木镶板以及镀金栏杆的大楼梯、阳光充足的巴黎咖啡馆和高级点心,谈论着她配有大理石洗漱池和床头取暖设备的、堪比许多客轮头等舱的二三等舱,谈论她凡尔赛宫的风格、摆满路易十五年代家具的休息室、上等的柚木和黄铜装饰,吊灯和壁画,印度和波斯的地毯……就好像他们亲眼所见似的。
他们都说,她是史无前例的豪华巨轮,是工业时代最伟大的杰作。他们都说,泰坦尼克号的钢筋铁骨和铜墙铁壁,足以使大西洋远航上的一切不舒适杳无踪迹,使得一切危险最小化甚至归之于无。
所有的因素,都使得这座海上浮城充满了梦幻色彩。
因此,当1912年4月10日,泰坦尼克号在南安普顿迎来她的处女航时,万人空巷,人声鼎沸,人头攒动,海鸥飞舞,货物凌乱……
这是一个值得纪念、值得被记入史册的伟大日子,人类最大的豪华邮轮即将宣告她征服大海的首行。
甚至连沉默了一整年的女郎,那张美艳、丰满、冰冷又风姿绰约的面孔上,也流露出一丝兴奋和热情。
卡尔也很兴奋,他黝黑的眉毛和皮肤全都舒展开了,棕红色的手杖轻点地面,得意洋洋、踌躇满志。
虽说萝丝始终没有答应他的求婚,可卡尔相信,这次北大西洋上的梦幻之旅将是一个决定性的转机。他瞒着萝丝和她的母亲买了一条蓝钻石项链——海洋之心——没有女人会拒绝它,没有女人不被它俘虏,没有女人能抵挡它海蓝色的诱惑。
一声喇叭的长鸣,连苍蝇都别想飞进一只的人群努力压缩着,闪开一条通道,让两辆红色镀金的豪华汽车驶进码头。
敞开的车窗里,男式的圆顶礼帽下,闪现出一张年华绰约的脸庞,还有惊世骇俗的红铜色的短发。没有堆满了蕾丝和羽毛的面糊似的扁平帽子,没有维多利亚式的繁琐复杂、镶满珠宝的礼服,甚至没有时下流行的束腰外套和高腰筒裙——墨蓝色的宽松上衣,蓝色滚边的白衬衫,没有花边的灰色条纹长裙——完全脱离了紧身衣、连衣裙的桎梏,完美的簇拥出希腊女神般的丰满优雅的身段。
女郎理了理裙摆,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
为什么还要来呢?
早看过的电影了,虽然是在母星的时候,是在好多好多年前。早知道结局了,她对这艘巨轮已经完全没有好奇。
当萝丝走下那辆崭新的、雪亮的福特轿车时,一刹之间,她迷糊于自己的行为——既然都知道了,还为什么要来?
明知道结局——为什么还要来?
1912年4月10日。
英国南安普敦,伯尔法斯特港。
春天随着大西洋的暖流,悄然来到了4月的英国南部,轻柔地吹散了萦绕一冬的阴冷寒湿。薄雾如同春神的轻纱,一视同仁地擦过每个人的面庞,带着北大西洋的温和与清新。
当萝丝扶着管家的手跳下汽车,从窄窄的帽檐下放眼望去时,情感与记忆竟然被重新唤起。一瞬间,她好像回到了一百年后的电影院,在屏幕外,看着银屏上惊心动魄的世界向自己驶来。
人声鼎沸,车水马龙。邮件车、货运车往来穿梭,上面印着各种。从远处望去,人行走这庞然大物的甲板上,就像成群结队的蚂蚁缓慢爬动。
泰坦尼克号如同一头巨鲸搁浅般在码头上。
高大的烟囱,密密麻麻的缆绳,极尽豪华的设施,都代表了一个时代的梦想。
泰坦尼克号。
从码头望去,泰坦尼克号的船身就像一座山横亘在眼前,挡住了大海,遮住了天际。
“没什么大不了,比奥林匹克号大不了很多嘛,卡尔。”女郎无所谓的看着巨轮,以贵族小姐的嗓音和用语说,不由自主流露出现代人的优越感。
“亲爱的,再不会有像她那样的船了。奥林匹克号甚至连地毯都没有,泰坦尼克号的地毯则厚得可以没过膝盖。然后就是家具,重得拉夫恰和我都抬不动。还有那些护墙板……”虽然这是处女航,可卡尔滔滔不绝、点头哈腰地殷勤解释着,就像乘坐过无数次一样如数家珍,“细节方面模仿了凡尔赛宫,摆满路易十五风格家具的休息室,风格类似法国的小特里亚农宫沙龙,壁炉上的雕刻作品是《凡尔赛宫的狩猎女神》。上等的柚木和黄铜装饰,吊灯和壁画,印度和波斯的地毯,甚至三等舱也有大理石的洗漱池和床头取暖设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