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由于母星的捉弄,两人又阴差阳错的相遇了。
人生只是个机缘巧合,别瞧日常生活河水似的流得平顺,它那里面多的是潜流,多的是旋涡——轮着的时候,谁躲得过?谁能不被卷进去?
有时候,人不得不对命运低头服输,或者,说一声“谢谢”。
“有什么喝的?”
“只有劣质啤酒和威士忌。”
“你以为上流社会的小姐只能喝波尔多的葡萄酒,或者香槟小镇的起泡酒吗?”
“不,这个成见早在一年前就被推翻了。来,我再给你倒一杯。今天晚上你可是把我掠夺一空了,萝丝小姐。”
“千万别这么说,美国男孩!美国现在越来越强大了,不动声色的掠夺我国人民的财物。”
杰克故意的看了看自己,又很明显的看了看萝丝,摊手:“好吧,不动声色的掠夺贵国人民的财物。”
“我给你讲个关于英国人的笑话吧?”
“这叫做自我解嘲吗?”
“听好了:尤克斯布里奇勋爵喊道:‘天哪,我的一条腿没了!’
炮弹在战场上四处开花。
‘天哪,是吗?’威灵顿公爵答道。”
两个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他们的交谈变得断断续续、没有逻辑、有一搭没一搭,却总能接上对方的思维和对方的话。
“五年来,你一直四处漂泊,是这样吗?”
“总结的非常棒,萝丝。”
“男人都不喜欢安定的生活吗?”
“你为什么要骑马呢?尤其是,我听说布克特家大小姐特别喜欢驯服烈马。”
“因为有危险,因为能征服,因为我可能摔下来,因为能让我暂时忘记烦心事。”
“我四处漂泊的理由同上。沉醉于多变的人生,执着的尝试着成为‘任何人’,却不愿也不能在任何地方多做停留。”
“据说女人通常会遵从本性和自然法则,要生儿育女,所以她们就会想要有个安定的家,不愿意四处漂泊。”萝丝耸了耸肩,“因此,身为男人就不得不做出选择,要么守在家里,庸庸碌碌,要么离家而去,又为此苦恼。不管怎么做都两难,怎么选择都无药可救。”
“不愧是英国人,萝丝,你的话令人丧气,却又真实而犀利。”
“我真羡慕你,杰克。”
“小姐何出此言?”
“我也想找到自己的方向,然后一意孤行。”
“你会的,萝丝。”杰克的语气温和、理解,却透着坚定,“不过,男人们可并不都喜欢不安定的生活。等他们玩够了,漂泊累了,通常都会娶妻生子,过上最传统的生活。”
“你呢,杰克?”她微微屏息。
“我吗?明天会发生什么都无法预料,更何况那么遥远的未来呢?”杰克把额前的金发撩到脑后,“我也说不准,可是我更希望有一个志同道合的女人,陪我走遍这个世界。”
“再次重申,我真羡慕你,杰克。尘世间的芸芸众生被积习所困,为自己或他人制定的规则所困,变成了齿轮,吱吱呀呀的转动,直到彻底不能使用了,再换上另一个齿轮。想做个任情率性的人,太难了。”
“别这么消沉,萝丝。你看我,因为无父无母,也没有妻子儿女,我才能这么逍遥自在的四处奔波。芸芸众生不止被陈规陋俗所困,也困于责任。可是若不承担责任,也就谈不上真正的自由。”
“为什么没有责任,就谈不上真正的自由呢?”
“因为自由总是伴随着风险,如果你只愿意享受自由的乐趣,却不承担风险,后果一目了然,萝丝。”
她低下头,轻声说:“那么……我的责任又是什么呢?父亲身体越来越差……赡养母亲吗?”
杰克失笑:“可爱的萝丝小姐,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赡养父母,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杰克挑起眉毛,不可思议的说:“上帝啊,萝丝,你是不是从中国穿越来的?”他淡粉的嘴唇半张着,“据我所知,除了古老的中国,根本没有一国的法律和习俗规定,子女要赡养父母!”
宛如晴天霹雳,萝丝石化了。
“如果你去法院旁听过的话——据我所知,镇上的法院非常欢迎布克特一家去旁听——就会发现,许多官司都是单身母亲或父亲与子女争夺财产的。”
萝丝已经恢复了正常,她嫣然一笑:“你好像很了解中国,杰克。”
“事实上,我在巴黎结识了不少留学的中国朋友。”杰克露出怀念的神色,“中国人是世界上最温文尔雅的民族。虽然发型有点诡异,可他们礼貌和热情的恰到好处,不像英国人那么冷淡高傲,而是三十七度的温水一般舒适……当然了,我绝对没有贬低英国绅士们的意向。”
萝丝噗嗤一笑:“我丝毫不介意你贬低他们,杰克。”
“据说三个英国人凑在一起,他们必然能制定出一套规则,有效的把第四个人排除出去?”
“一点不错,这就是各种繁文缛节的由来。”
这个时候,萝丝只想对命运说声谢谢。
命运借一个男孩之口,让她从上辈子的偏见中解脱出来。
她心情重新变得轻松愉快,接下来,两人之间的交谈也始终维持着同样的基调。
“真想不你是个会做饭的居家好男人,杰克。要知道,烹饪与艺术风马牛不相及。”烛光闪烁,星光满天,温馨的气息弥漫,无比醉人。
“恰恰相反,二者相得益彰。”杰克一排洁白的牙齿隐隐发亮,“如果你想尝试更多,明天晚上我可以给你做。烤鸡,烤鱼……我们可以在木屋外露天燃起篝火,就在海边,我给你烤鱼,只是你得用手抓着吃。”
“哦,杰克,你可真是个艺术家!不单是画家,连诗人也要投奔你,这样他们可以毫无障碍的出三四本诗集!另外,听完你这么说之后,我的胃和舌头立刻不甘寂寞了。”
杰克含笑望着她,他可爱的面孔靠的很近。她眼前顿时浮现出他俩将要燃起的火焰,火苗一定劈啪作响,烤鸡和烤鱼的香气会直透心肺……
“我可要想办法把妈妈支开。”
支开鲁芙,实在是个技术活和体力活。
此时此刻,计划落空的鲁芙恼羞成怒。她规划的得心应手、井井有条,邀请詹姆斯来玫瑰庄园打猎,做客,又安排了盛大的宴会舞会,以便撮合两个未婚的年轻人(虽然詹姆斯已经很不年轻了,鲁芙仍然坚定的认为他年华正好)。
一个礼拜后詹姆斯告辞了,没有提出求婚。
敲开女儿的房门,让女仆出去……
“哦,妈妈,詹姆斯堂兄求过婚的。”萝丝漫不经心地理了理项链,从镜子里看着母亲,“这一个礼拜,我已经尽我所能跟他相处了。一定让你非常失望,妈妈,我发现我们压根谈不来。他只会大谈特谈他的事业,除了自我炫耀和标新立异外,根本就是言之无物。表面上对贵族的传统不屑一顾,暗地里削减了脑袋模仿上流社会的一切行为、规范和准则,拼命要得到圈子的认可。他追逐女孩子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可我早就过了花前月下、甜言蜜语的年龄。在我眼中,他的目的是那样明显,而手段又那么烦人,让我恨不得给他一耳光,再冲着他的耳朵喊一句:住嘴吧,SHIT!”
萝丝施恩般的转过头,双手叠放在椅背上,绿眼睛却不像动作那么娴静优雅,而是燃烧着战斗和不屈的火焰:“等爸爸去世,一脱掉丧服你就嫁给他!”
我可不会像你一样,妈妈,结婚很多年后才意识到,自己与丈夫是多么合不来。
不错,鲁芙和丈夫结婚的时候,她们都不爱对方,可都知道自己肩负的使命。然后他们有了萝丝,然后……鲁芙不小心流产过一次后,就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这样一来,布克特先生的爵位和庄园,就都要被远房堂亲詹姆斯·坎普继承。
还不明白?代入《傲慢与偏见》的班纳特一家即可。
假如没有儿子呢?很抱歉,你的家产只能由你父亲的其他儿子继承。如果你父亲没有其他儿子,爵位和财产就要由你父亲的父亲的其他儿子继承……从简·奥斯汀时代,到泰坦尼克号时代,这条限定继承权从来都□如初,没有多少改变。
直到1925年,英国进行了财产法律改革,地产全部改为一般可继承地产,取消限嗣继承地产、终生地产等分类,地产进行统一登记,这种别扭的财产继承现象才从英国社会完全消失。
可惜布克特先生没活到1925年。
鲁芙知道,丈夫一死,她和女儿就必须搬出去,爵士的头衔,偌大的玫瑰庄园,仆人,家产……全都会归萝丝的远房堂兄所有。她不想失去本属于自己的一切,于是理所应当地帮女儿做了选择:要她嫁给詹姆斯。
詹姆斯是暴发户,是新贵,是鲁芙一向瞧不起的一类人。可只有萝丝嫁给詹姆斯,她们才能继续在玫瑰庄园里住下去。等萝丝的孩子出生了,玫瑰庄园还是会落进外孙手里,照例肥水不流外人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