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风转到她面前,轻轻蹲了下来,强压住内心的狂喜轻声道,“素素。”
“真的是你——”他抬手握住她垂在膝上瘦削的双手,那双手冰凉苍白,倒是和梦中的无异。他胸口一热,气浪直接将泪水推出眼眶,所有郁结的脾气都在看到她的那一瞬灰飞烟灭。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肩上披了一条杏色的薄披肩,腿上盖了一条毛巾毯,她没穿Lisa,只有一只孤零零的左脚踩在踏板上,脚上穿的还是家居拖鞋。
冉云素抬头看到了走近的烈风,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表情平静,目光里却是潮涌的波澜。她单薄的肩膀微微地颤栗几下,缓缓将凝在胸口里的一团气息慢慢吐出来,身体里早已凝结的血液仿佛又窸窸窣窣地活泛着流动起来。
她听见他轻唤她的名字,她展颜对他露出一个微笑,那微笑里没有半点的怨念和责备,就如此刻的阳光一样温暖而柔和。
“在做什么?”他抬手用指背蹭了蹭她的脸颊。
冉云素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一串未接来电怔了一下,这手机号前两天刚补卡重新启用,机器也还设置在静音模式。
她随即打开一个记事本软件,在上面输入“晒太阳”三个字,然后转过屏幕给烈风看。
她漆黑的瞳仁里映着他的影子,像是藏在记忆深处的一抹忧伤,却无论如何也不舍得抹去。
烈风的表情闪过一丝困惑,她不想跟自己说话吗?
他左右看了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谁带你来的?”
冉云素接着在手机上打字:等下有人来接我。
烈风蹙眉,紧紧握住她的手,“素素,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跟我说话?还在生我的气吗?”
冉云素摇摇头,她的手被他捉住,没有办法在手机上打字,一时间彼此都陷入沉默。
“素素——”烈风听见身后有个声音传过来。
冉云素抬头望过去,面色放松下来,轻轻将手从烈风手中挣脱。
来人是吕泽,烈风认出他来,显然他也认识烈风。烈风站起身,似乎对他的出现不甚满意,看过去的眼神实在不太友好。
吕泽扶住轮椅低头看向冉云素,柔声问,“累了吗?”
冉云素抬手十分熟练地冲他比了个手势,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又突然将手垂下去 ,交握在身前。
“好,我送你回去。”
烈风刚想上前拉住冉云素的轮椅,吕泽眉峰一紧,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这副表情不知是不是诚意十足,竟然真的起到了预期的效果。趁着烈风迟疑的一瞬,吕泽背着冉云素掏出手机飞快地在上面打了四个字转给烈风看:在这等我。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大家都用这招?世界惜言如金日?
在这等我?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素素会跟一个心理医生在一起?为什么她不肯跟自己说话?刚刚重逢的欣喜突然就被抛下九重天,失去了愉悦的重量。
烈风恍惚而烦躁地在原地来回走了几圈,然后在长椅上坐下来。他有些懊恼地后悔自己刚刚居然那么听话,任凭吕泽把素素给带走了,难道是被他催眠了?
烈风点了一支烟,情不自禁在脑海里回放刚刚的每一个细节,素素似乎没有怨恨他,那么,是因为对他太过失望了吗,是放弃他之后的无所谓吗?各种杂念小爬虫一般啃骨噬肉,他感觉头疼欲裂。
足足等了半个钟头才看到吕泽从去路返回来,走到他身边坐下。
他递了一支烟过去,“说吧,我什么都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
吕泽没有接,“谢谢,我不吸烟。”
他将目光投向湖面,映得瞳仁里也是波光盈盈,“等会儿我跟你说的话,也许会违背一个心理医生的职业道德,不过我觉得我不得不这么做。”
“千万别告诉我,她现在是你的病人,或者,是你的……女朋友……”烈风转眸看向他,一双眼中冰火相撞的痛楚。
“我现在是她的医生。”
☆、风大路远,江湖再见(六)
他是她的医生——
烈风觉得胸口突然被一颗大石堵住,随即神鬼不觉地体验了一次胸口碎大石的震痛感,一时麻木,理不清的千头万绪中只能先匆忙捡了个无关紧要的问起,“她住在这里?从什么时候开始?”
“没多久,大概也就一两个月吧,那会儿她刚刚从法国回来。这里的房子是她母亲Persephone买下来的,不过现在就只有她一个人住,还有两个照顾她生活的保姆和一名护士,白天的时候我会经常过来看她,偶尔她情况不好我也会在这里留宿一晚。”
“她究竟怎么了?为什么需要心理医生?她刚刚用的是……手语?”一年而已,并没有苦等时感官上体验到的那么漫长,谜团却结得铜墙铁壁一般厚重,上面密布着隐忧的蛛网。
吕泽点点头,“我们把她从法国接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她患了很严重的失音症。失音症是一种主要由心理障碍导致的疾病,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声带,没有办法发出声音。”他朝自己的喉咙比了一下,觉得烈风应该听得懂了。
“不可能……”他听懂了却不代表能够接受,素素不会说话了?“她怎么会生这么奇怪的病?”
“根据她在法国的看护讲,冉小姐在回国之前,至少有八个月的时间没有通过语言和人进行过交流,当然书信就更加没有。她把自己完完全全地封闭了起来。
我刚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状况比现在还要差很多,完全拒绝沟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曾经在火场里救过她,所以她对我还有一点点的信任,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让她愿意跟我交流,我教给她手语,也是为了彼此交流起来能够更方便,她也可以多一种表达自己的方式。”
“Persephone不是一直在照顾她吗?这么不正常的状况发生了这么长时间,她都没有在乎过吗?”烈风的眼圈涨红,用力克制着声音里的激动,他的心正被一把锋利的小锉刀专捡着柔软的地方狠狠地磨着。
“这么长时间,她并没有在Persephone的身边。”
吕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舌尖沿着齿缝转了一圈才撬开牙关接着说,“你知道詹氏和Persephone之间的股权收购风波吧?詹氏当时为了让Persephone收手,在冉小姐刚刚到了法国后没多久就带走了她,把她一个人软禁在巴黎市郊的一处别墅里,十个月的时间,她就在那里度过的,她画展上的那些画,大多也都是那个时期画出来的……”
“软禁?”烈风感觉自己的发根都竖了起来,寒气从每一个毛孔往身体里钻。从吕泽口中得知的信息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和认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起来,“你是说,在法国有人囚禁了素素十个月那么久?Persephone知道吗,她为什么不报警去救她?”
吕泽深深叹了口气,“是不是特别的匪夷所思,我和你的想法一样,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
不过后来Persephone给我看了一份文件,原来冉小姐的生父,就是詹纪明。
带走她或者说绑架她的,是詹家的人,大概就是她某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或姐姐……总之,这件事情说得严重些是非法拘禁,但如果说她的亲人带走她照顾她,也不是完全解释不通。
毕竟,他们没有对她进行任何人身伤害,还找了一堆人好吃好喝地照顾她,以詹氏的实力,根本不难找到一个律师来摆脱这种非法拘禁的指控。
除非把冉小姐推上法庭指证对方……我问过她,她不想……我猜,她不仅是不想面对,也是因为对方是她血缘上的至亲,豪门丑闻,牵涉的事情和人都太多了。”
“这根本就是精神折磨!”烈风已经没办法再控制自己的音量,“她父母就这样任由他们伤害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们一点儿都不痛心吗?”
“Persephone跟詹纪明的个人恩怨我作为一个外人不好评说,大概她觉得对方是冉小姐的亲生父亲,虎毒不食子,他们带走她也只是想藉此来逼她就范,放弃对詹氏的收购。
所以她选择了赌一把,赌对方不会伤害冉小姐,可能她觉得冉小姐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画画。Persephone看到冉小姐那些作品,起初还很高兴,直到她派人把她接回来的时候,才知道情况跟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吕泽心中也是万分唏嘘,“她的亲生父母,一个是商界大鳄,一个是艺术圈的女皇,居然也能让她把生活过得这么悲惨,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烈风觉得他需要绷紧自己脑子里的十二根弦,才能勉强维持思考能力,“她……还会好起来吗?还能重新开口说话吗?”
“失音症治愈的病历有很多,主要还是心理上的问题,如果她能够敞开心扉同别人交流,也许自然就会好起来了。”
提到冉云素的病,吕泽还是表现出了信心,“我之所以违背职业道德把这些话告诉你,是因为刚刚我看到她对你笑,我想,她应该已经很久没笑过了……
你知道她第一次肯主动跟我交流是因为什么吗?有次她被送去医院,慌乱中不知在哪弄断了她的项链,她第一次主动拿起笔写字给我,请求我帮她把项链找回来。还好我不辱使命,就是那个Q,你送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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