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太太看看木着一张脸坐在客位的赵骞,欲言又止。这位近来差不多每天都往陆家跑, 来了就一言不发坐在这里, 宛似个镇邪的泥塑判官, 唯有见到陆微时才肯露出几丝笑容。有时候陆老太太不禁怀疑, 陆府别是有谁欠了他的钱吧?这脸绷的紧紧的一丝表情也没有,自己当初怎么眼花了才会觉得他只是少年老成?
正想之间陆微已经走了出来,果然, 赵骞立刻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的差点耀花了陆老太太的眼。
陆老太太无奈地说:“微丫头,你陪赵大郎出去走走。”赶紧走吧,别杵在这里让她怀疑自己的眼光了。
等那对年轻人果然走了之后, 陆老太太沉思起来。同样是定了亲的少年人,赵骞三天两头往陆家跑,恨不得把陆微捧在手心里宠着,而周道齐从头到尾都没露过面,只有周夫人不时递过话来催促成亲,这种情形,陆琼嫁过去能过得好吗?
但是,陆启和刘氏,甚至陆琼都对这门亲事得意洋洋,四处炫耀即将嫁入尚书府,她就算再担心,又能怎样呢?
落了一层薄霜的花园中比先前清冷许多,偶尔有几只耐寒的鸟雀扑棱着飞过,落在光秃秃的树杈上,歪着脑袋看着园中仿佛不知道寒冷的两个人,好奇的啾啾几声。
赵骞偷眼看了看陆微稍有些发白的脸颊,默默地伸出手握住了她,宽大的衣袖落下来,完美地遮盖了两只握得紧紧的手。
陆微红着脸低了头,虽然他这阵子经常这样,但她还是有点不习惯。
“还冷吗?”赵骞轻声问道,呼吸在冷冽的空气里晕染出一团朦胧的白雾。
陆微有些慌张,咬咬唇道:“不冷。”
“那就好。”赵骞攥紧了她的手,慢慢地绕着小湖走了起来。
陆府的花园在京城中称得上大,但是再大的花园终归也是花园,况且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几乎走遍了园中的每一寸地界,如今又正值初冬,委实没有什么看头。但是赵骞依旧饶有兴致的样子开始了不知第几次的游园。
陆微眨了眨眼睛,要不要告诉他这样子其实很傻?就连元丰前两天都很严肃地问她,未来姐夫是不是不太分得出美丑?那个花园子如今树叶都掉光了他还天天要姐姐陪着他逛个没完?
没等她开口,赵骞倒先说话了:“中午我不在你家吃。”
“嗯?”
“你那两个弟弟,我不跟他们一起吃。”虽然他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但是每次都被人说登徒子也是件很郁闷的事。
“哦。”陆微暗地里松了口气,她也不想他在这里吃饭,每次饭后庆丰和元丰都会义愤填膺地告诉她,那个登徒子又偷偷打听姐姐的事。
“赵昱如今与卫所指挥使王瑜走得很近,王瑜,是绍王的人。”赵骞忽然说道。
陆微怔了片刻,不得不佩服赵昱的抗打击能力很强,不管怎么折腾都没有歇了飞黄腾达的心,难道是想尽快结交有力的援助好帮王氏翻盘?
她问道:“关于王氏的消息,是你传出来的吗?”
“是我父亲。”赵骞淡淡一笑,“我也很意外。”
陆微吃惊之后,再想一想却也释然了。与其让别人知道王氏被休的真实原因,倒不如用眼下这个说法,好歹能把自己摘出来,让别人都以为是王氏的错。赵正爵和王氏,不愧是夫妻,连行事风格都这么接近。
赵骞看见她眼中嘲讽的笑意,不由得心下一沉。侯府那些人,实在是……若他是陆微,见多了赵家人的尔虞我诈,还会选择相信他吗?
赵骞莫名地紧张起来,很想做点什么抓牢她,让她再也不会离开自己。于是他突然开口道:“阿微,等国丧一毕,咱们就成亲好不好?”
陆微又听见自己“砰”一声重重的心跳,她慢慢转过脸去看旁边不存在的风景,只希望赵骞没有看见她发红发烫的双颊。
这些天来,他们谁都没再提过退亲这件事,非常默契地选择遗忘。于赵骞,固然是心满意足,于陆微,竟也是从未有过的安心。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诧异,原来不知不觉间早已习惯了有赵骞在身边,竟然舍不得再说离开了。
只是,真的已经准备好了,真的要嫁给他吗?陆微不敢确定,却也不忍退出。
赵骞等不到她的回答,心里慢慢慌张起来,握住她的那只手不知不觉便沁上了一层薄薄的汗。他看她始终偏着脸不看他,忍不住便搭上了她的肩,想让她扭过来面对自己。
“咳咳。”跟在身后不远处的红缨拼命地咳嗽了起来。
陆微一惊,慌地从他的禁锢中脱身,面红耳赤说道:“你,注意一点。”
赵骞轻轻“嗯”了一声,正正地看住她,再次问道:“我们选个日子成亲,好不好?”
迎接他的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
赵骞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溺水的人,马上就要失去呼吸,却又拼命挣扎着想透口气。她还是不愿意吗?不喜欢自己?还是不想跟赵家有牵连?那种与她初一相识就有的诡异感觉又出现了,她很讨厌赵家,也很熟悉赵家,为什么?虽然王氏母子算计过她许多次,但是,她哪有机会了解赵家人,以至于连王氏与赵正爵婚前通奸的事都知道?
赵骞觉得与她好像隔着一层雾,越努力想靠近,越觉得她飘忽不定。
许久,还是没有等到回答。
赵骞一颗心慢慢地沉下去。她,还是不愿意吗?
心脏的位置有些刺痛。当初她便说过将来要退亲,那时候他以为自己能与她如此亲近已经很满足了,没想到越接近越不舍,越沉沦,到头来竟是如此难受。
但是,不甘心啊。赵骞固执地又抬起头来,看住她,又一次认真问道:“成亲,好不好?”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同意的话你点点头。”
他紧张地看着她,然而她却一动不动。许久,在他快要绝望时,忽然发现陆微极轻微地动了动。赵骞慌忙揉了揉眼,她是在点头?还是摇头?
他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只恨没能看清楚,忍不住又道:“你刚刚是……我没看清楚。”
又是许久,才听见她说:“刚刚,没有摇头。”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赵骞反应了半天,没有摇头,就是点头?就是说,她同意?
赵骞只觉得脚底猛地一轻,整个人似乎都要飘起来了,语无伦次地说:“好,马上,我去找人。”撒腿就跑了。
这回轮到陆微呆立在当场。
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呀!
第二天一大早,敬国公夫人便匆匆上门,脸上满是歉意,又忍不住的笑,向着陆老太太说道:“没打招呼就来,实在失礼的很。不过我那外甥心急的很,一刻也等不得,昨天去我家,今天一大早又去,立逼着我过来跟您老商量商量成亲的日子。”
陆老太太昨天已经得了红樱的通风报信,也亲自问了陆微,此时笑盈盈地道:“一家人不必见外,赵大郎是个实心实意的孩子,咱们就不苛求细节了。”
敬国公夫人了然一笑,取出写着的吉日大红色绢帛摊开在桌上,笑道:“虽然国丧期间不能办喜事,但是咱们两家可以先定下日子。大郎虽然心急,但也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这日子啊,怎么也得半年左右才好,大家慢慢筹备起来,方能事事周全。”
“我也正是这个意思。”陆老太太笑说,低下头细细地看起了精心挑选的日期。
两日后,赵陆两家择定于六月初六日为婚期。
☆、陆琼成婚
冬去春来, 不知不觉间国丧三个月已经过完,京城里众多官宦人家终于喘了一口气,忙忙地撤下素服,火速开始了歌舞升平的日子。
周家在除服的第二天就遣人来商量婚期,陆老太太满心不愿意,便也不仔细过问, 只由着刘氏欢天喜地的张罗, 最后定下二月十八日迎娶。
陆老太太对着黄历看了许久, 长叹一口气, 向陆琼说:“周家的情形我也跟你们娘儿俩说了,我是满心不愿意你嫁过去,但你们都情愿……唉。琼儿啊, 周道齐并非良配,你要记得, 不能一味软弱, 任由他胡闹, 但也不能一味强横, 闹的夫妻俩离了心,这个度最难拿捏。你从小没受过委屈,脾气又急躁, 我真是不放心你。”
陆琼满不在乎地说:“我从来不是吃亏的人,他好便好,不好时我也不怕跟他闹,谁怕谁!”
陆老太太哑口无言。
刘氏试探着问道:“琼儿的嫁妆照着什么例子办?”
“公中原有定例, 你照着置办就是,我再出五千银子一处铺子,是我给的添妆。”
刘氏呆了一下,这比她想的少多了,谁不知道老太太有钱,给这点算什么!
陆老太太见她脸色不对,轻哼一声,道:“将来大丫头二丫头成亲,我也是这么添,谁也不偏。”
她岂能不知道刘氏心里在想什么,但在她这个位置,对孙子孙女必须一碗水端平,这样才不会让几个孩子互相比较起了嫌隙。陆老太太有点生气,刘氏身为主母,居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刘氏忍不住说道:“琼儿嫁的可是尚书府,比肃宁侯府强多了,二姑娘又是姨娘养的,这,这,怎么能一个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