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猎
到达秋兰围场时已将近日落时分, 皇室专用的帐篷金碧辉煌占了大半个场地,密密麻麻的卫队穿着各色制服,配着同色旗帜,肃立在场地周遭,给春日和煦的风光平白增加了许多肃杀之气。
少顷皇帝出帐,陆微跟着抚远候府众人下拜, 遥遥看见一片寸草不留的空场之中有一个明黄身影, 单只站着便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气势, 只是身形瘦削, 衣袍下摆被风吹的烈烈而动,不怒自威。
这便是皇帝了吗?陆微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不多时觉得似乎有一道视线始终追随着自己, 抬头看时,曾经的二皇子, 如今的绍王已出现在皇帝身边, 目光有意无意总向着她这边游移。
陆微心下一沉,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杨季安上前一步, 不动声色地把她挡在身后,只听周围山呼万岁,场中人喜怒不显,
抚远候府此次来的只有杨毅和杨季安兄弟三个。张氏一向不赞成女儿家太过活跃,所以这次便带着杨妙清和两个儿媳看家。杨毅听说陆老太太生病,连夜派人回去告知张氏,请她这几日去陆府帮着张罗, 陆微自是感激不尽。
入夜时,陆微带着红樱共住一顶帐篷。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陆老太太的病,再加上四围不断有巡逻的兵丁走来走去,一直到深夜仍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最后她索性起身到账外站了一会儿,远处的篝火偶尔发出噼啪之声,虫声堙没在郊野格外清冽的空气里,反衬得夜色更加沉寂。她深吸一口气,目光下意识地停留在暗黑夜幕上明灭绚烂的星辰上,都说天上一颗星便是地上一个人,她的那颗星在哪里?前世她葬身烈火,那颗星是否也随之坠落?今世她重来一回,一切是否都能及时挽回?
第二天一早,狩猎正式开始。皇帝一马当先,金羽箭当先射中一只牡鹿,其他皇室中人紧随其后,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他往深林前行。
杨季安拍马过来,高叫道:“阿微,我与你一起!”
两马相并之际,他低声说:“你放心,有我护着你。”
陆微向着他莞尔一笑,道:“好,咱们一起!”
此后几天,出于对绍王的防备心理,杨季安几乎与她形影不离,令人意外的是,绍王一直拱卫在皇帝身边,非但没有制造机会接近陆微,就连头一天那样盯着她看的情形也没再出现,让陆微一度以为头天的感觉可能是错觉。
两天后,皇帝起驾回宫,亲近些的皇室中人都跟随扈从。杨毅协理返程护卫事项,一早便出发在沿途安排戒严等事,陆微的身份既没法与皇室亲眷一起走,又不能像将官一样骑马跟随杨毅,杨毅便留下杨季安和一些护卫,待稍晚时护送她返回京中。
陆微收拾完随身物品,步出帐蓬正待去寻杨季安,忽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转头看时,竟是她以为已经回京了的绍王。
绍王见她回首,笑道:“好久不见。”他穿着一件赭石色的圆领袍,越发显得身形挺拔,玉树临风,再加上语气温和,神色可亲,以及皇家培养出来的良好风度,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温雅高贵的吸引力,若不是陆微一直对他怀有防范之意,怕是很容易被他刻意释放的好感所迷惑。
她站在原地未动,只是行了个深深的福礼,低声道:“见过王爷。”
“陆微,”绍王见她并不靠近,于是笑着又走近些说道,“这些天我太忙,没机会照顾你,一切都还顺利吧?”
他很失望地发现陆微后退了几步,又将与他的距离保持在了先前较为疏远的状态,看起来还像在月西园时一样,冷淡,警惕。
绍王的失望并没有流露出来,反而笑的更加平易近人:“听说你跟赵大郎定亲了?”
陆微心中警铃大作,询问一个非亲非故的少女这种问题并不合礼仪,偏偏绍王问的那么自然,就像是老朋友之间闲话家常一般,到让她不好继续沉默。她想了想,谨慎地回答道:“两家已商定了婚期。”
绍王轻笑一声,道:“赵大郎很有胆量。三弟他,很有识人慧眼。”
陆微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三弟是指三皇子。识人慧眼,难道说赵骞是三皇子的人?这倒与她私下的猜测一致。
她心念急转,面色上却不露分毫。赵骞的事她从来没有追问过,在她看来,若是有必要说,赵骞肯定早已经告诉她了,赵骞一直没说,就证明这事不能公开,再联想到赵骞的身份和三皇子一惯低调的作风,陆微越发拿定主意不去回应绍王的话。
眼下反而是绍王有些好奇了,陆微没有流露出一丝惊诧,是涵养太好?还是她已经知道了?如果是后者,那赵大郎对她可算是倾心,这样机密的事都跟她说。
这个想法让绍王有些不舒服起来。其实他起初对陆微并没有势在必得的心,不过是生的美些,但皇室中人,最不缺的就是美女。只是,他刚一向梁彝暗示,陆微就跟赵骞定了亲,这让他的自尊心有些不太好过,但也只是不好过而已。
但是后来,他查出赵骞是三皇子的人,私下里替三皇子监控京城的动向,这种不舒服就变成了很不舒服。三皇子素来是太子一脉的人,如今太子薨逝,储位空悬,三皇子又收拢了太子留下的一些势力,虽未封王,在诸皇子中已经隐隐呈现出与他分庭抗礼的苗头,这让他有了几分危机感,再看赵骞的婚事就越发不痛快起来。
月西园那天,赵骞若是有眼,便该看出陆微不是他应该染指的人。而梁彝已经跟陆家递过消息,陆微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心思,这两个人看起来,似乎很想挑战他的威严啊。
绍王又笑了下,道:“赵大郎的世子之位,怕是有点悬啊。听说赵昱在卫所干得很不错,本王听到一个说法,赵昱是受了赵大郎的排挤才出京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本王不介意给赵昱做个主。”
果然他在陆微脸上捕捉到一丝极淡的忧虑之色。绍王笑意不变,可惜赵骞并没有领什么实际的职务,他只能在请封世子这件事上压压他,要不然他有信心折腾的赵骞立刻退掉这门亲事。美人与前程哪个重要,想必赵骞能想明白。
陆微静静站着,一言不发。果然,赵昱投靠了绍王,而绍王,正准备为难赵骞。虽然她知道她只是其中一个因素,绍王更多是为了打压三皇子,但她还是难以抑制地涌起一股歉疚之情,果然像她担心的那样,她连累赵骞了。
绍王正要再说,忽然听见杨季安的声音:“见过王爷。”
绍王点头招呼道:“杨三郎,怎么不跟抚远候一起?”
杨季安恭敬答道:“家父命我留下护送表妹。”
绍王微微抬起下巴,漫不经心地看向远处,淡淡说道:“想不到抚远候于排兵布阵之外,尚有如此关切家人的一面。”这是他到目前为止第一次露出专属于皇家子弟的的倨傲神情,虽然语调只是放缓了些,但却流露出极为微妙的冷淡之意,似乎在刻意释放对杨季安的威压。
但是杨季安干脆走近陆微几步,笑道:“家父对表妹一向看重关切,若不是身兼护卫重责,肯定会亲自陪着表妹。”
绍王定定地看了他一下,随即唇角上挑,道:“是么?”他看出杨季安并不准备离开,有他在场,许多话就不好再说,不如以后再寻机会。他随意向附近一处开着野花的山坳走去,空气中传来他饱含深意的话“代我向赵大郎问个好”。
“阿微,我娘一早传来消息,老太太服了药之后,这两天精神好多了,你不要担心。”杨季安见陆微还怔怔的站着,忙说。
陆微回过神来,向他一笑,道:“多谢舅母,也多谢你了。咱们也走吧!”
“好!”杨季安一口应下,看着她步履如常地走回帐篷,这才松了一口气。
☆、遇险
返京的官道上到处都是各家的车马护卫, 蜿蜒十数里仍不见头尾。杨季安根本没法纵马,到处是人到处是车,马匹跑得稍微快点都可能造成祸事。
他无奈地转回陆微的车边,说道:“我知道附近有条小道,是以前的官道,只不过这条官道修好之后已经很少有人走那条路了, 你要是着急的话咱们可以走那条路, 大概要多绕十几里的样子。”
“照现在的情形, 可能咱们多绕十几里也比他们快。”陆微探身看了看前后不见头的车马长龙, 再想起陆老太太的病情,只得说道,“咱们绕道吧。”
“前面没多远处的岔道就能过去旧官道。”杨季安骑在马上控住辔头缓缓跟着陆微的车子, 走了大半个时辰以后,才看见前面宽阔平坦的官道右边有一个分岔路口, 另一条明显要窄一些的路蜿蜒通向远处。
杨季安招呼着护卫将车马赶上岔路, 虽然路窄了些, 两旁也生出了不少野草, 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认真修缮过了,但是胜在没人,车马都能跑起来, 走上岔道不过一会儿功夫,已经走出了七八里之遥。
杨季安打马向前,探了路回来,对着陆微说道:“前面是千岁山, 路口很窄,路面倒还平整,你的车子也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