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古靖的俗是很有遗传性的,而所谓的遗传性便是遗传了古夫人。
说起古父一直舍不得给自己买一副好象棋的原因,除了自身的节俭以外,就是他的夫人总在他耳旁唠叨:“对一件东西的喜爱不能以最终有无所得来下定论,象棋就是象棋,玉质的也好,什么象牙檀木的也罢,终究不过是象棋。”
可今天,这么个比古靖还俗的大俗人竟然开始欣赏那三十多粒儿金丝楠木的象棋子儿!
古靖狐疑的看了古夫人一眼,古夫人立刻收回视线,继续看那几颗金丝楠木的大子儿。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古夫人的眼神里面有那么一点心虚。
她再回头望了望身边的古浩,古浩立刻呈四十五度角仰头望天,然后望了半天才装作后知后觉地发现古靖在看他,捧着手里剩下的半个橘子温柔地问:“还吃不?”
古靖:“……”
好吧,这么看起来,似乎自家老爹还算比较正常的了。
她收拾好,从洗手间出来,却看见古浩已经坐在沙发上,挺严肃地在和古父古夫人谈什么。
保姆还在厨房忙活,餐桌上面却已经摆了不少的菜,古靖相当惊讶地问:“今天怎么还不开饭?”
古夫人讪讪地笑了笑,向她招手示意她过去:“张姨还有两道菜没做好,你先过来坐。”
古父和古夫人坐在一排,古浩坐在靠右的一侧沙发上,然后古靖就坐在了古浩的对面。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似乎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古父和古夫人两人互换了个眼色,然后就听见古父轻轻咳了一声,从桌上拿起一枚棋子,慢悠悠地念叨:“这棋真是好棋啊…”
古靖不知道古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附和一声:“哦。”
又听见古夫人对古浩说:“我和你爸一直知道你兄妹俩孝顺,你说晚清金丝楠木象棋这么难找的东西你都能翻腾出来,就为了给他过个生日,真是有心。我最近呐就常感叹,果然是儿女大了,一个个儿地都有自己的主意。”
古靖嘀咕两声:“大前年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古夫人颇宠溺地瞪了她一眼:“这丫头,该记的从来不记。”
古靖倒是无所谓,顺手端起古父用紫砂壶泡好的一壶普洱给自己添了一杯,她先是闻了闻味儿,又用舌头舔了舔,顿时愣住了:“这个茶…不会是去年姨夫从云南带回来的那包吧?”
古浩两眼一亮:“真的?”然后顺手给自己也添了一杯,抿了口,惊讶道:“我的爹,你今天太大方了,大方得都不像我爹了。”
这次轮到古浩被瞪了,被瞪了的古浩尴尬地笑了两声,然后想了想说:“其实吧…这副棋是别人给的,我不过也是借花献佛。”
仿佛是事先预备好的,古父惊讶了声:“哦?”
紧接着,古靖就听到了一个自己不想听到的名字。
“大前年,聂杨来找我,他说知道您喜欢棋,就当作我的礼物给您。”
聂杨…古靖愣愣地想,怎么又是聂杨。
古父点点头:“嗯,我记得听老聂说过,他家祖传下来一副金丝楠木的象棋,看来是这副了。”
古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圈套,因为这一切都发展得太顺理成章了,她还没理清楚这一切是怎么谈到这步的,门铃响了。
她极其迫切地想逃离这个讨论聂杨的局面,为了避免这种名叫聂杨的尴尬,门铃一响,古靖就立刻跳了起来,争着抢着跑去开门。
然后她打开门的那一刻,彻底愣住了。因为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被提及的聂杨。
古靖这才电光火石间一片清明,瞬间想明白今天的反常都反在了哪儿。
怪只怪自己反应太慢,没想到一家人联合起来给她设了这样一个局。
第二十六章撮合(下)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她站在屋门口,手里还握着门把手,她的对面是聂杨,聂杨的身后是聂杨的父亲。
聂杨的父亲对她一直很好,从婚前到婚后再到他俩离婚以后,聂杨的父亲从来没给过她一次难堪。
此时,聂杨的父亲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小靖啊,近来怎么样,你爸在不?”
可怜古靖平日里挺机灵的一丫头,此时也只呆愣地点头:“聂伯父好……我爸,和我妈都在家。”
说完她就后悔了…其实聂父不过象征性问两句,看今天的架势,两家人必定是商量好无疑。然后她侧身把过道让出,自己一个人就颇落寞地站在玄关处一动不动。
聂杨的父亲先进屋,聂杨跟在聂父后面。古父一看见老友,便激动地站起来,互相寒暄一番,好不热闹。在一片热闹声中,聂杨却突然回头望向玄关处,正看见古靖一个人呆愣地站着,仿佛和客厅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她的身影那样的孤单,那样的落寞,那样的惹人心疼,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迈出了一小步,停了停,终于大阔步地向古靖走去。
古浩站在客厅里,透过人影看着聂杨的动作,几不可察地笑了笑。
聂杨的脚步在古靖身前停下,古靖依然低着头一言不发,可看见走过来的那双脚也明白自己身前的是谁。
聂杨没有立刻说话,他思考着该说些什么,虽然在家打了无数遍的草稿,可真的站到了她面前,却又变得茫然无措起来。于是他只能使劲儿地想草稿,可越想反而越想不起来。然后,他只能按着现在的想法,说:“先到客厅。”
他不想看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门口,仿佛被排斥在世界之外;他也不敢强硬地把她拉回来,物极必反,他害怕她越跑越远。
于是,他只能抑制住内心所有的冲动,不痛不痒地说,请你先回到这个世界。
当时的古靖是怎么想的呢,用古靖的话来说:“许欢,你说是不是真的他就那么讨厌我所有的一切,讨厌看到我,讨厌和我说话,所以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简洁那么冷漠那样的毫无感情。是…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我,他也不用被逼着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可是许欢,我不懂,我想不通,既然他不喜欢我,那又为什么要和聂伯父来我家,难道他再一次地屈服了?”
可怜的聂杨,压根不知道自己一番婉转的心思就这么被古靖给误会了。
在古靖的认知里面,聂杨再一次的屈服意味着聂杨更进一步的讨厌她。
这是她不希望看到的。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客厅里面,张姨果然已经将菜上齐了。
然后,她看着满桌的菜,淡淡问了一句:“今天筹备的事情,你们只瞒了我一个人?”
客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很好。
古靖终于把目光投向聂杨,肆无忌惮地看着他不痛不痒地问:“所以,今天又是为了什么?”
聂杨皱了皱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才能让她不那么尖锐。正尤疑时候,聂杨的父亲开口了:“小靖啊,我和聂杨今天来,主要是为你俩复婚的事情来的。”
复婚?
古靖愣了一愣。
古靖的妈也在一旁附和:“是啊,你和聂杨老大不小了,到现在也都还单身。毕竟你俩自小就认识,也知根知底,之前那次是太马虎了些,所以这次咱们两家人认真商量一下…”
古靖后来一度回忆到,那天有一桌好菜,一屋好人,可她实在没有一个好心情。
不管当时环境如何嘈杂,旁人三言两语讨论声不绝,古靖只愣愣地站着看着离他不远处的聂杨。
她用力地去看他的表情,可他却实在没什么表情。他也一言不发地在看着她,似乎是等她开口说什么。
可是他想要她说什么呢?
她想了想,反正聂杨打心底是不喜欢她的,所以他等的大概不是她那一句答应。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他是在等她一句答应,那是他的真心么?
不是,只怕在他的眼里,她从来都只是感情上的一条可怜虫。而现在,他又想施舍她了?
她不要。
于是古靖摇了摇头,聂杨眼里唯一的一点亮光也终于彻底灭了下去。
他听见她说:“你们事先有征求过我的意见?五年前就犯过的错为何还要再犯一次?”
犯错,她竟然把他们之间的联系形容为犯错。
那一刻,聂杨想笑,瞧,多可笑,原来他对她十多年的喜欢不过一场错误,可他笑不出来。
他想,他喜欢的这个人满心满眼都是另外一个人。
她想,站在她眼前的这个人为什么对感情这样的冷漠。
然后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
关键时候,古父站了出来,他皱眉看着古靖问:“闹够没?怎么五年了你还是这副长不大的德行?”
闹?
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她在闹。
觉得她无理取闹,觉得她就应该接受这份来自感情上的施舍,觉得她应当见好就收,觉得她应该适可而止,觉得她…理所应当和一个根本不喜欢自己的人在一起,然后是日复一日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