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乐不明白。“钟工,我还没离职呢。人事总监现在呢,还是我,郁玲也还是我的下属,我找一些同事来给她做一个360度评估,不可以吗?她是继任总监,由我来写评价报告,也很合适。”
“哦,”钟乐心说,你找错人了,我肯定都捡好的说,“她目标感很强,做事也很果敢,执行力一流,说起话来言简意赅。业务也很精通。反正我们大家都觉得,和人事部相关的事情去找她,一定能得到结果。”
“很好,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呢?”
说得如此之好也未必是件好事,钟乐说:“是有那么点,太严肃了,我们组里好几个的小实习生都有点怕她。”
“除了实习生,有没有听过其他同事评价郁玲?”
钟乐一呆,心想你要听别的同事说,那你去找他们就成啊:“都差不多吧,就我上面说的那些。”
何青合上本子,微微一笑:“你有没有听同事间说起过,说郁玲架子大,难沟通,”钟乐一怔,何青接着说,“还说她很少站在别的部门考虑问题,动不动就让人走流程,看规章,可规章流程是死的,人是活的,业务也是活的,你说对不对?”
钟乐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这番话他确实在其他同事嘴里听到过,可郁玲也是第一次当代理总监,人不可能十全十美,他不会把这些话复述给她,去打击她。
看钟乐沉默不语,何青笑得更是动人:“郁玲的业务能力我也是肯定的,她是思想不开窍,人事部得先是支撑部门服务部门,最后才是管理部门,她有点本末倒置了。这才是她在公司里如此没人缘的原因,我问了那么多个,也就你说她点好话。”话题轻轻一转,她又问:“你说,吴总为什么如此支持她?你跟她走得那么近,她有没有告诉你原因啊。”
她欲言又止的口吻让钟乐极为烦躁,仿佛她那里有什么天大的秘密,他不晓得。他也明白了,何青绝不是来做什么360度评估的。好在郁玲已经去找黄维元,不干这份差事,他也没什么好顾虑,当下不耐烦的问:“我知道什么?何总,你要知道什么就说吧。”
“知道他们去上海出差的事吗?”
钟乐当然记得,那是七月份,郁玲从上海回来后,有些闷闷不乐,直接从机场到他家。那天他做了一只白切鸡,没有酒,两人喝了好多的矿泉水。
“那又怎样?”钟乐反问,公司里上下级一同出差的,多了去了。
何青再是铃铛般清脆的笑,这笑声听在钟乐耳里,却不怎么悦耳,多了些讽刺,讽刺他这么笨,什么也看不出来。
“钟工,你觉得我会平白无故的猜,然后拿猜测在这里和你乱说话?这事我当然不知道的,我要知道,还不早防着郁玲了。是刘安琪刘总亲自出马查的,这会儿郁玲应该已经在黄总那里解释这件事了。上海出差回来,郁玲便升了职,还主管了行政部,哪里还容得下我这个总监。到这个月,莫名其妙撤我的职,吴博文又拉她上来继任总监。这火箭般的上升速度啊,谁赶得上,难道你一点都没觉得巧合?”
钟乐义愤填膺:“你瞎说什么?郁玲根本就没想过要当什么总监,她去找黄总就是要卸下这个担子,她不想夹在吴博文和世方之间,左右为难。”
何青愣住:“她还要辞任?挺意外的。”她看看钟乐,“这件事情她都和你说啊,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我来晨星这大半年,还没听人说过她有男朋友的。”
钟乐不想听下去了,起身要走。何青偏扯了一下他衣袖:“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工作上棘手的事情多了去了,一碰到事情就辞任是郁玲的做事风格?她在世方呆得好好的,为什么来晨星,不就是要在事业上拼一把?她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她是不想夹在吴总和你之间,左右为难。”
钟乐不可置信的看着何青。他知道这个人没安好心,他也不愿去相信她用来挑拨离间的事实。可何青说得太真实了,那不是她一个人凭空的诬告,她说证据在刘安琪和黄维元的手里,她知道郁玲和他的关系,也是在旁听了刘黄二人的谈话。
更重要的是,何青所说的一些话,符合他直觉里的猜测。没错,郁玲是个坚强独立的女孩,绝不是那种我担心以后工作可能会出问题,所以现在就辞职的人。那晚她在温泉池边说了很多,仔细想想,她并没有把话都说完。
他呆呆地离开了。座位上的何青一击成功,内心也是喜悦。早上在刘安琪办公室里听闻此事,她便乐开了花。可想起郁玲一向耿直的性子,怕是会死站吴博文一边,绝不会轻易招出二人之间的关系。再听黄维元说话的语气,对郁玲颇有维护之意。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也说不定。
郁玲,你总不能两头都要吧。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郁玲心事重重的返回人事部办公区,正好与吴博文打了个照面。他一见到她就说:“找你一上午了,报告准备的怎样了?”郁玲才想起这茬事,“哦,黄总找我,我便过去了一趟。我打电话给刘总秘书了,她今天都没空,估计是听不了报告了。”
吴博文点头:“那你再约时间吧。”说完便径直去了电梯间。郁玲望他背影,心道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找不到钟乐,发微信人也没回,浑浑噩噩呆到中午,大家都下去吃饭了,才想起她随手扔在一边的食品袋里尚有三明治,一口未动。好了,现下早午餐一道吃了。她也不挑食,假日里甚至懒得动手,可以一日三餐都吃速冻饺子。可这夹了培根奶酪玉米蔬菜的三明治,此刻咬起来也是味同嚼蜡。
她无从下笔。像她这么内心封闭行为古板的人,进的又是人事部,对职场性骚扰行为,她有十分清楚的界定标准。言语短信有无挑逗,或性暗示?未经许可,是否有身体接触碰撞?是否以职权做胁迫,提出性交换要求?等等等等,诸如此类。吴博文几乎都没犯。
郁玲一桩桩想,他订了超标准的酒店,付了超标准的费用,却并未要求进入她的房间;他请她吃饭,除了介绍菜品时的眼神热烈一点,也并无其他唐突之处;他升她的职加她的薪,只嘱咐了她好好干,连握手都是干净有力的,没有借此掐油。就连晚宴上的那点唐突,因郁玲的决绝利落,从此也收得好好的。这一回想,才知她对吴博文的厌恶,更多的是基于她的直觉和抵触,而非可以写进邮件里来对证的事实。
可不写,这又似乎是个死局。丢掉工作还好说,怕是连钟乐也得……。手机响动,正是钟乐的微信回复,他发了一段语音过来:“我在忙,今天事太多了,中午也不下去吃饭了,你先去吧。”
郁玲在手机上敲字:“我下楼帮你买点吃的上来。”
“不用了,我们这儿有东西吃。”
除了回“那好吧”,还能回啥。上午她去消防梯找钟乐,走了两步台阶,看到上方平台角落里转瞬即逝的火花。烟蒂是刚扔的,还来不及踩灭。就算上面的人不是钟乐,那也可以回她一句话,不是吗?
郁玲突然就怂了,那种满世界找人的心情,要把这件事情说清楚的欲望,也如那火花一样,眨眼就灭了。
他在躲她。
钟乐那么藏不住事的人,竟然也学会了躲她。他到底是有多相信这件事?她这样亟不可待的去找他,落在他眼里,又该是有多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郁玲心生惶恐,也许还是做朋友时更好一些。
下午上班,郁玲开始动笔写邮件。如今她工作的重心,都移到了这封邮件上,为此她又挑出了之前就已查出问题的合同,反反复复的看。
手机再响了,是姜美凤。郁玲没好气的接起来:“你能不能别在我工作时这么添乱。”
姜美凤也气炸了,她都愿意主动的打个电话来示好,郁玲还这么不给台阶下。“成天就是工作,我都快被你们气死了,还没工作重要啊。”
郁玲不想在办公室里跟她开吼,她也没力气:“什么事情,快说。”
“下班后你回不回来啊?”
郁玲愣住。霎那间,她竟也觉得她是个无家可归之人。本来和钟乐说好了,姜美凤在深圳的这段时间,她都住在他那儿。可是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想钟乐很难再心无芥蒂的和她住到一起去。那回自己家去?家里尚还住着唯恐天下不乱的三尊瘟神。
郁玲不答话,姜美凤以为她还是不肯回,气呼呼的再说:“回来吃个饭也行,钟乐也一起来。”
到下班时间,邮件写了还不到三分之一。郁玲还是给钟乐发了微信,问他下不下班?
本来吧,凭她孤高的性子,钟乐要是敢这样躲她、敷衍她,她也是能立刻还以颜色的人,冷战、漠视、疏远、分离,十年前她就干过这种事,驾轻就熟的,谁又能赢得了她。可她还是不忍心不甘心,这一切都丧失得这么快。
钟乐回得很快,他说他要加班,要加到很晚,他问郁玲要加班吗?
郁玲说不用。
那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