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郁玲想,黄维元还是有几分相信她的。可下一秒黄维元再说:“那你为什么不早早来处理这件事情?上司利用职权提出非分要求,你可以来找我,可以找监察会。别人或许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你郁玲不会?你在人事部干了八年啊,哪项规章制度你不清楚。”
真是讽刺。吴博文的所作所为,连冒犯都还算不上。郁玲想,她要真往上告,证据呢?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吴博文有实际的性骚扰行为。再说,上司对下属的侵权行为,她在人事部呆那么多年,有哪一次见过是下属赢了,上司走掉的?
虽然她也不喜吴博文的所作所为,但此时还是要为他说两句:“吴总并没有利用职权,对我有过什么非份要求,他只是,”郁玲想了好久,才想到一个词,“过于热心了。”
黄维元等到她嘴里吐出这个词,愣是笑出声来。他叹气:“郁玲,你是做好辞职打算了,所以也不在乎什么了,是吧。”
郁玲缓了一缓才说:“我可以辞职。但是黄总,我并不是因为您刚才出示的那些单据而辞职,我对这份工作问心无愧。”
“你可以不辞职,郁玲,”黄维元轻轻叩了几下大班桌,“这件事情上我还是信得过你,你也可以接任人事总监。至于,技术部的钟经理,我们也可以完全当不知情,让他一直留在晨星。”
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是啊,郁玲想,他们都能派人去上海查了,更不要讲到一楼的保安室里调看一下录像,那么多次加班,两人一起进进出出。
她心里冷笑,黄维元一直质疑她和吴博文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才没有。他即将摆出来的才是□□裸的交易呢。
“你跟何青的工作也交接也一个月了,都顺利吗?”
“还好。”
“何青倒是说了几件吴博文的事,但事呢都是小事,她牵涉其中,自然也不敢给自己挖太大的坑。” 黄维元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手里把玩的玻璃制名片台座,这时抬了眼看郁玲,“你这边把事都交接过来,以你的能力,应该找到不少问题了吧。”
郁玲老老实实回答:“是有几个不清不楚的地方,我回去可以写邮件像黄总说明详情。”
黄维元点头,接着说:“邮件里还要说一件事情。”
“什么事?”
黄维元语气平缓:“你要向总部控告吴博文的性骚扰行为。”
这天早上,郁玲大脑里始终是缺了那么点糖分,要黄维元一步一步带领,才知道自己身处的境地。财务部找到的那几张单据,违规多报销了2000块钱,对一个总经理来说,值都不值一提;她和何青交接工作时了解到的某些详情,也可以是一个总经理职权范围内的便宜行事。只有黄维元手里的物证,加上她这个当事人的人证,或许再有何青添的一点油醋,才够格算得上一个杀招。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和她脑海里演练过数次的场景完全不一样。
办公室的温度够低了,郁玲的后背仍出了密密的一层汗,是饿虚脱后的冷汗。八年多了,快九年了,她自认对工作,还算卖力;对同僚,虽说未必是亲切有加,但也是一视同仁;她秉承不站队,不拉偏架,一切以工作为着眼点的原则,她以为这样,就能完美的避过所谓的办公室政治和潜规则,没想还是掉进了阴沟里。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郁玲拖着轻飘飘的身子出了办公室。黄维元的话犹在耳旁:“这种事公司是不会大张旗鼓来办的,你把投诉信写上来,刘总高总我们几个,私下里开个会也就解决了,不影响你什么。”他还说:“你也快三十了,我瞧你这些年好像一直没谈恋爱,这么大年纪了找到个男朋友也不容易。回去好好想想吧,这两天就把信发出来,别拖到国庆后了。”
他还是很看重郁玲这个下属,很是为她着想,如果刘安琪认为她和吴博文是一伙的,性骚扰是她能撇干净吴博文的最好手段。
回到晨星的办公区,郁玲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黄维元当了她八年上司,虽说训话时能把人训得和狗熊似的,但还是很护着他自个部门的人。尤其是郁玲这种刺头青,和别的部门合作个什么事,没少得罪人,惹来投诉,黄维元骂归骂,最后还是会替她摆平。年初她要来晨星,黄维元不放,说管晨星那个乱摊子干嘛,就让它烂下去得了。郁玲说什么也要走,内心里大概也是想,没你这尊佛压着,说不准我能干点什么业绩出来。其实人家真的是尊佛,佛能救人,也能杀人。
同事们难得的没有来打扰她,郁玲点开outlook要写邮件,一个字也写不出。她想起还没吃早饭,于是锁了屏幕,下到一楼来。一楼的食堂已过营业时间,出写字楼的大门,左侧拐角处有一家咖啡厅。柜台前点了三明治和咖啡,竟看到了何青,她正坐在卡座里喝咖啡看杂志。郁玲左右瞧瞧,正是上班的时间,店内除她二人外再无其他顾客。
她便直接走了过去。听到脚步声,何青抬头,冲她笑笑,把桌上散放的杂志收拢一些:“要坐吗?”
“嗯。”郁玲把手机放在桌上,再坐下来,“我还没吃早饭。”
何青看上去心情不错:“郁总监是有挺多事要忙的了。不像我,就呆着,领完这个月工资就可以走了。”
郁玲面对何青的心情比以前复杂了许多。她不太看得上何青,认为她能力七分,架子十足,说漂亮话做漂亮事的人。但黄维元也说对了,她做下属,做得也没那么地道,过于傲慢了。何青不喜欢她这种骄兵悍兵,要排挤她,也是人之常情。
“离开公司后,你有什么打算?找到下一家了吗?”
何青的眼,根本就没从杂志上移开:“没有。我想休息一两年,去国外找间商学院念点书,镀个金再回来。”
“也好。”一时间郁玲无话可说,正好咖啡送来,她便拿了勺子在咖啡里一圈圈的搅拌。何青收起杂志,再看她:“一大早的我看你也在世方,黄总也找你了?”
郁玲点头,端起咖啡喝。
“所以做人做事还是别太过分了,对不对?”看样子何青也是知道了所有事,平淡语气里竟是压都压不下的幸灾乐祸。
郁玲放下杯子,“我和吴总之间,没有你们想得那么龌龊。”
“自然,哪有人会自个说自个——龌龊呢?”
郁玲觉得她想坐过来和何青聊聊,真是给自己找事,端起咖啡和三明治就要走。何青开口:“何必换位子呢?反正我闲着没事,正好找人聊聊天。你这位子,刚才也是有人坐的,也没坐多久,就迫不及待的要走。”
郁玲反讽:“是啊,大家都还要上班,哪像您这么清闲。”
“工作再忙,十来二十分钟也是抽得出的。你就不想知道,现在谁还有心情搭理我。”郁玲觉得无聊,沉默着看她表演。何青抿了口咖啡:“是技术部的钟工。”
郁玲嗖的就站起来,面色铁青:“你要干什么?”
“光天化日能干什么啊,我们就聊聊天。果然还是搞技术的比较简单,真是什么都不知情。”何青也站起了身,“真是没想到,我也会在阴沟里翻船。郁玲,真是小瞧你了。”说完扔下杂志,干脆利落的走出咖啡厅。
咖啡太烫,顾不上一小口小口的抿了,郁玲抓起三明治塞进食品袋里,夺门而出,回到公司五楼,技术部的办公区,近千平米的敞亮空间里逛了两个来回,也没看见钟乐的人影。郁玲逮住他同部门的一位同事问:“钟工呢?”
那位男同事左右看看:“刚刚还在啊,抽烟去了吧。”
郁玲再往消防楼梯赶,技术部烟鬼多,公共办公间里不许吸烟,他们只能聚集在消防楼梯那三五平的空间里吸一两根解解瘾。推开厚重的消防门,吱呀呀的声音过后,楼梯平台处一片空静,无人也无声。郁玲唤了两声“钟乐”,没有回应。
郁玲走上楼梯两步,不见人影,又退了出来。
待消防门关严后的“砰砰”声彻底消失,钟乐才从上方的楼层平台走下来。他听到郁玲叫他了,只不过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妈妈总是说他缺心眼,他觉得这不算什么事,反正他也没被人害过,没必要以心眼回击。今天何青约他去公司楼下的咖啡厅坐坐,开门见山也说他单纯。想起郁玲在温泉池里和他说的那些事,他本打算对这种说辞报以嗤之以鼻的态度。
是何青先开的口:“听郁玲说,你们是同学、老乡?”
钟乐点头,何青笑容可掬:“这次她当上人事总监了,也能多照拂照拂你。”
钟乐哼哼两声:“工作上我不需要谁的照拂,大家都各凭本事吃饭。郁玲也不是那种私下有交情就卖面子给好处的人,是吧,何总?”他有些后悔下来赴这个约,上周五他早走了,周末两天都未加班,事情都堆到了今天早上。
何青颇正式的拿出了纸笔:“正好,看来你对郁玲还是有了解的,工作上接触多吗,跟我聊聊你对她工作上各方面的观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