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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角那丛弯下的枝桠旁,江浸夜后仰着枕在池边,两条手臂搭在石岸上,沉默地看向陶禧。
哪怕听到她的声音也无动于衷。
完蛋了,他真的生气了。
往前有矮树遮挡,陶禧奋力摆臂,反身绕了半圈跑过去,气喘吁吁地蹲下。
“我、我和林师兄说过,我有,有喜欢的人。”
她单刀直入,切中要害。
江浸夜仿佛入定的神情这才活动起来,垂下沾湿的眼睫,低声说:“下来。”
“下……是到水里吗?”
他没说话。
池底覆盖沙子,看不出深浅。陶禧两条腿伸入,犹豫地让水一点点没过,却没踩到底,无奈伸长脖子观察旁边那人的水位。
江浸夜好整以暇地瞧了半天,缓缓开口:“那儿有台阶。”
陶禧:“……”
水深不及心脏,她踩在池底的沙砾与矿泥,感受到不断涌出的小股水流。走得稳,不禁加快速度,没好气地数落:“你就是太小气了,我也很讨厌他们乱开玩笑,但你不能迁怒到我头……”
最后一个“上”字还没成型,陶禧脚下一滑,双手挥动着“啊啊啊啊”地保持平衡。
不幸失败了。
趔趄着撞向他。
而他一动不动,结结实实地挨她一脑袋。
江浸夜腰腹坚实,陶禧竟然磕得头晕了晕,埋怨:“这里怎么是滑的?”
“刚忘了告诉你,到了我这儿,池底就没沙子了,全是石壁,特滑。”
陶禧捂着头,揉了一阵,明白过来了。
他还在生气。
“江小夜,你这样子真像小孩。”
“我今年刚五岁。”
“……”陶禧不想陪他无理取闹,于是侧脸掉开目光,靠向池畔,“那我就让着你,我不跟五岁小朋友计较。”
仿佛要突出自己的不在意,她双手凫水,换上自得神色。
江浸夜转过身,朝她上下一通打量。
陶禧今天穿一件黑底碎花的连体泳衣,后颈系带。因为背后的伤痕,她从不下水游泳,这件是丁馥丽的,还是上个世纪的款式。
她一把柔弱的细骨架,伶仃肩头,倒穿出一股子旧时的美。
那双晶亮的眼眸还带着不忿。
多漂亮的眼睛,江浸夜怀念她笑时弯成月牙眼,飞个羞怯却也妩媚的眼风。
“我和林知吾明明什么都没有,他也知道……”陶禧眼中的不忿褪去,蒙上委屈的雾气,嗓子哽咽了一下。
江浸夜的醋火早灭了,心情转好,就等她把一句“他也知道我喜欢你”补完。
谁知陶禧吭哧了好一阵,只说:“……他也知道的嘛。”
“他知道什么呀?”
陶禧猛地抬头,瞪向江浸夜,“就不说!不让你臭美!”
江浸夜不屑地嗤声:“小丫头片子。”
“小丫头片子现在想问问五岁小朋友,那边岸上的T恤和牛仔裤是你的吗?”陶禧得意洋洋地放出大招,转着声调说,“我怎么记得,你穿的不是这身。难道说……”
——难道说你因为嫉妒,自己也想换一身?
不等江浸夜回答,陶禧已经乐不可支地笑开。
可惜还没高兴几秒,江浸夜黑着脸从身后抱住她,恶狠狠地说:“太嚣张了,真是欠收拾,我现在就扒.光你的衣服!”
“不要不要不要!”陶禧和他闹着,拼命扭动挣扎。
却被江浸夜紧紧地箍住,他低头,用牙齿去解她后颈的活结。
陶禧感觉到了,立即慌了神,扬声高叫:“不要啊啊啊——”
尖细的嗓音响彻整座庭院。
容澜接了一个无比漫长的电话,才刚进来,就听到叫声。
“陶禧!你怎么了?怎么……”她拔足狂奔,不想目睹光着上.身的江浸夜正在咬陶禧泳衣的系带。
容澜懵然停下,仿佛打扰了一场小电影的秘密拍摄。
尤其她全身只包了一条浴巾,还握着手机。像个没清楚状况,意外闯入的路人。
“不好意思,江先生。”容澜很快反应过来,向江浸夜道歉,随后看向陶禧,“错了,钥匙拿错了。我现在要去换,你走吗?”
“走走走!必须走!”陶禧惊魂甫定地从他怀里挣脱,走向水中的台阶,同时系好带子。
江浸夜无趣地抱起手臂,退回初见陶禧时的姿势。
水面顷刻恢复平静,重新映出完整的树影,叶片舒展着,纹丝不晃。
十分钟后,换好衣服的陶禧和容澜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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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陈放双手端着堆成小山高的果盘,悠哉游哉地踏上庭院里幽静的小路,江浸夜已披着浴巾躺上木椅。
“江大爷,水果来啦!”
“嗯。”江浸夜闭着眼睛,哼道,“放边儿上。”
陈放嘴角抽搐了一瞬,朝他抬起手,悄悄做了个扇巴掌的动作,才放下果盘。
江浸夜悠然睁开眼睛,问:“怎么回事儿?”
陈放不明白,“啊?”
“你说,这儿我住。陶禧和容澜怎么进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夜叔并不会真的解开带子,只是吓唬她。
这一对是1V1,彼此都是独一无二的,不用担心其他人~
☆、26.
“哎, 我还当什么事!那个吉芯公司,和我们签订了合作协议。以后他们开会啊, 来客人啊, 都来我们度假村。所以我就安排他们经理入住你这样的庭院,算福利。”
陈放换上一件衣料高档的衬衫, 整个人立时有了老板的架子。
不过虽然挑了大号的, 走路时依旧遮不住愈显富态的肚子。他坐到旁边的木椅上,一脸诚恳地说:“结果我手下的人给错钥匙了。我的失误, 绝对是我的失误。”
桃子洗净,转在手中摸不出表皮的绒毛。
江浸夜咬下, 脆甜的口感充溢齿间。他眉目收敛, 盯着手里的脆桃, 说:“一把年纪了,别犯糊涂。”
“犯……”似乎察觉他指的是什么,陈放拍着大腿说, “我怎么犯糊涂了?别诬陷好人!”
“你要有那胆子,我第一个饶不了你!”江浸夜说着, 咬下一大口。
听着咔嚓咔嚓的咀嚼声,陈放不满地朝他丢去几把眼刀。
随即打起精神,坐直了问:“要不要我给你和陶禧, 单独安排一个套房?”
“你说这话,不怕将来丁珀找你麻烦?”
“哈哈哈,有你垫背,我不怕。”陈放也拿过一个桃, 掂了掂,“你也怄了一天的气,不想美人在怀,舒服舒服?”
“我有那么禽.兽吗?”
陈放稍加思索,“可能……更禽.兽一点?”
江浸夜不屑和他打嘴仗,平静地移走视线。
两三下吃完了桃,掌心还剩一个孤零零的核。
如同他今天的心情,喜悦大面积坍塌,缩小为干瘪的沉闷。
“不过,你说不抽烟就不抽了,倒叫我挺意外。”陈放又拿起一根香蕉,慢条斯理地剥皮,“还有那身攀岩的本领,从哪学的?”
“跟我哥学的,他是行家。”
江浸夜应着,翻出果盘里的口香糖,抽一片扔嘴里。
郁卒无法靠尼古丁排遣,就用运动发泄,总要有一个出口。
可惜他修行不够,离开攀岩场去餐厅的路上,砸坏了手机。
陈放从衣兜摸出一个,放在石桌上,“这是旧的,先凑合用,新的你自己买。”
他给的旧手机恢复了出厂设置,打开来空空如也。
江浸夜盯着通讯录,调出键盘给陶禧拨号,却得来一串冰冷的机器语音“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于是问陈放:“你有容澜的手机号吗?”
“没,不过我有丁珀的,你要不要?”
“……我他妈非得找个时间揍你一顿!”
*
四点一过,天色迅疾暗下。
云层堆积凝重的墨色,分界线不明。骤然刮起的大风席卷闷热。
江浸夜陪陈放逛了半天的度假村,泡过温泉睡一觉,看向院中被风猛烈摇撼的树枝。
飒飒声响成一片。
快下雨了。
果然,半小时后,暴雨倾盆。
陈放带江浸夜去扒房开小灶,途中路过自助餐厅。吉芯公司的员工穿着整齐的文化衫,正在排队。
江浸夜扫了一圈,没见到陶禧。
容澜朝他跑来,开口便问:“陶禧呢?”
江浸夜皱眉,“这话该我问你。”
“不对吧?她说和你一起去吃刨冰。”容澜大惊失色,“不过你电话怎么都打不通,就只留了言。”
江浸夜掐着腰,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又问:“她告诉你去哪儿吃刨冰了吗?”
“森林公园。”
陈放困惑,“森林公园?那里暴雨时会临时关闭,不让进。”
“她走的时候,还没下雨。”
江浸夜再拨过去,依旧是关机提示。
“给你们森林公园打电话,让我进去。”撂下这句话,江浸夜抄起一把长柄伞离开。
雨水以泼天的气势浇下,落声嚣张,让人生出汪洋中一叶孤帆的渺小。幸好渐亮的视野预示着,这场来去匆匆的暴雨即将终结。
江浸夜双手撑伞,费力地走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