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了一串昆虫名字,突然打了一声嗝,叹气:“好遗憾哦,都没看到蝴蝶。”
原来不是梦话。
江浸夜双手扶稳方向盘,安慰:“先回家休息,你病好了再来一次,就我们俩。”
出收费站的时候,他伸手去摸陶禧的额头,紧张起来,“怎么变烫了?”
“没事的,我回家吃了药,蒙住被子好好睡一觉,闷一身汗就行了。”
“要不去医院挂个急诊吧?”
“不用不用,我不去医院。”陶禧惧怕地连连摇头,调整坐姿,“以前发烧就这么处理,我有经验。不过……”
听到她犹豫的声音,江浸夜瞟她一眼。
“……回家,是回我家吗?”
江浸夜唇角微弯,沉声问:“如果是去我家?”
“新房子?”
“嗯。”
“好呀,我正好想去看看。”
路两侧有高大齐整的树,郁郁葱笼,在风中泼泼洒洒地绿。步入小区的一路,陶禧新鲜地走走停停,四处张望。
然而兴许吹了风受凉,一出电梯,她便如枯萎的植物,无力地抱膝蹲下,手指轻轻拽扯江浸夜的裤子,说:“想吃小馄饨,甜粥也行。”
那张玉白小脸透出隐约的青色,江浸夜瞧着很不落忍,一手揽住她的背,一手横过腿弯,给出一个标准的公主抱。
怀中人比想象的还轻,他小心地抱上楼。
*
厨房的吊柜和壁橱被塞得满满当当,各种方便食品,米面杂粮与调料。冰箱塞了两排鸡蛋与一堆有机食品。全是陈放上次给他带的,说房子要做饭才有烟火气。
那时江浸夜还一脸嫌弃,如今竟有机会派上用场。
可惜他不会做。
于是挽起袖子预备大干一场。现包小馄饨多半不可能,思来想去,还是挑甜粥下手。
他正拿手机翻找食谱,小鸥子的电话打来。
“儿子,最近怎么样?”
江浸夜听乐了,“我要是不怎么样,您这电话可就不用打了,改献花吧。”
“呸呸呸!一把年纪,还没点儿正形!”渠鸥斥了两声,又迟疑起来,“你爸的意思,还是叫你回来。不想订婚,咱就不订婚。”
“那我要是不顺着他老人家的意思呢?”
“我说你这孩子……”渠鸥顿了顿,却并未强迫,仅仅转低了声调,“算了,那就先这么着吧。哎,和你商量事儿,我想安排一个人进你们拍卖公司。”
“别来搞破坏就行。”
“那不可能!就这么说定了。”
敢情打电话给他,是为了塞人。江浸夜嗤鼻,冲着食谱上那句“黑米略淘洗,用清水浸泡两个小时”拧眉。
两个小时?他还不如出去买。
*
触目是床角的红木立柱,切割白色的天花板。视线下移,落向床畔的檀木画案。陶禧缩在蚕丝被里,把自己裹成茧,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她认床,睡不足一小时便醒来。
出了一身黏稠的汗,头发湿漉漉地紧贴胸.背。似乎退烧了,脑子清明许多,陶禧想起什么,两只手在被子里上下摸索。
她是和衣而睡。
随后把脸埋向被子,为莫名涌起的怅然吃吃地笑。
口渴难耐,陶禧去厨房一气灌下两杯水,这才悠然扫向全然陌生的环境。
江浸夜不在,周围一片寂静。
阳光倾入落地玻璃窗,为客厅分界,大半泡在明亮的光线里,小半固守阴影中,清晰的白与黑。楼梯那侧的墙面悬挂巨幅拓片,覆有累累朱印。
陶禧推开一扇扇门,将房内风景一一收入眼底,却也没有更多的兴趣。
最后发现卧室还藏着另一扇门,原来这是个套间。
门没上锁,陶禧轻而易举地闯入。
看起来是储物间,墙面还保留着清水混凝土的原色,一组高耸的实木储物柜,原始的纹理透出古朴气息。
角落放置的瓦楞纸箱没封口,露出卷轴的一角。
陶禧打开箱子,里面堆放着不止一捆卷轴,全用布套罩住,细绳绑系。
她受好奇心驱使,解开细绳,揭下布套,展开其中一卷。
画中女人与她面容相仿,陶禧一瞬瞪大了眼睛。
直白的情.色表达,但笔法精工,触感细腻,无丝毫押.亵的意思。画面基调唯美清冷,充斥柔媚的感伤,尤其女人向下的嘴角似乎还带着苦涩。
陶禧想,这个画画的人当时心情一定很差。
然后下一秒,她从随画附上的标签看到江浸夜的名字。
*
“桃桃?你起来了?好点儿了吗?给你买了小馄饨。”
江浸夜提着餐盒进屋,抬眼见陶禧一动不动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便走去用手掌贴上她的额头,“嗯,不烫了。待会儿再测一次体温。”
他说着,转而走进厨房,把小馄饨腾入家里的瓷碗。
“今儿这馄饨好吃,皮儿薄。我尝了两个,也不用怎么嚼,滑溜溜的很适合病人。”
“好。”陶禧应着,低头接过碗。
心跳隆隆。
作者有话要说: 离开车不远了
☆、28.
小馄饨从头到尾尝不出滋味, 陶禧满脑子都是画像。
看标签,是江浸夜在英国时画的。
那时的他, 为什么要画这样的人像?
陶禧压在心里, 暂时没有问。
这天晚上,陶禧特意挑丁馥丽看娱乐综艺节目, 笑得前仰后合的时候告诉她, 搬家的打算。
笑声戛然而止。
连电视机里嘉宾意外的出丑都不再有趣,丁馥丽面色骤冷, 看向茶几上一摊浅浅的水渍。
还是陶惟宁说:“我和你妈妈商量过了,你要想搬出去, 那就去吧。毕竟我们住郊区, 你上班实在不方便, 每天起那么早。”
“不方便?自己家比哪都方便!”原本和丈夫谈妥的丁馥丽临时变了卦,拉住陶禧的手,“要不妈妈买辆车, 考个驾照,每天送你去上班?”
陶禧:“……”
陶惟宁忍无可忍地摘下眼镜, 厉声斥道:“你还要绑着她到什么时候?她也该有自己的生活。”
“在家住就不能有了吗?她不是有自己的房间吗?”
“馥丽,不是我想拆穿你,我可不止一次看见桃桃上班后, 你去她房间翻抽屉。”
“可她抽屉里什么也没有呀!”
“但你翻抽屉这件事就不对!”
“那你一定不知道,当初桃桃受伤后,写的日记全是各种心灰意冷,绝望无助的, 我害怕她想不开。”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要相信她!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去问不就好了吗?”
陶惟宁罕有地向丁馥丽开.火,后者被丈夫娇惯多年,自然不服气地大举回击。
电视机和陶禧被彻底晾在一旁。
战.况前所未有的激烈,但丁馥丽不占理,渐渐落了下风。
及至两人中途休战,陶禧补上致命一刀,“所以,我的抽屉和日记本,妈妈一直在翻?”
*
“哇!就那么轻松搞定你妈了?”听说丁馥丽同意陶禧搬家,容澜不禁意外。
她还记得,过去开高中家长会,丁馥丽提早去教室,把陶禧周围一圈的座位挨个问一遍,脸上写满了不放心的样子。
居然说松手就松手。
“那是她理亏在先,没立场反驳了。”
想起昨晚当问出那句“是不是一直在翻”,丁馥丽瞬间失声的尴尬表情,陶禧没有愤怒,只觉得无奈。
十几岁遭受那样的打击,精神也留下不可避免的创伤,日记本只是她情绪宣泄的出口。
本子一合上,生活依旧按部就班。
等捱过那段最难熬的时光,心脏生长出愈合的能力,陶禧便不再依赖日记本。
但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便也理解丁馥丽的焦虑与担心。
“不过她说,搬家的时候要去我住的地方看看……”说到这,陶禧愁眉惨淡。
“她那是不放心,毕竟你们都住在屿安,想看看也是正常的。这个问题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让她看一眼,挑不出错,之后永不打扰。要是连看也不去看,就更好了。”
语毕,容澜同情地看向陶禧。
两人面面相觑,于眼神无声的交流中将这个念头划上小叉,一同静默地步入大厦电梯厅。
因为嫌弃茶水间的咖啡如水寡淡,她们恢复了每日午餐后,去咖啡店买咖啡的习惯。
“陶禧。”
闻声抬头,陶禧见是林知吾,淡然应道:“师兄。”
他温雅地笑,对容澜一脸的戒备毫不在意。
“不好意思,刚才听到你们说的话了。”他说着,扬起手里的外带咖啡杯,示意并非有意偷听,而是碰巧同路。
陶禧眨了眨眼,听到他缓缓出声:“或许,我可以帮你让丁阿姨放心。”
*
下班高峰期的道路如泄闸的洪流,江浸夜堵在其中,忙着打电话。
再有两天,奶奶贺敏芝为期一个月的画展就开幕了。
画作已悉数运往美术馆,江浸夜为犒劳手下,答应晚上和他们一起吃大排档。
等在美术馆大门外,他分明的五官被霞光印染深刻,双手揣在裤兜,笔直站立,地上曳出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