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叫黄包车,撒开两条长腿,像个车夫一样向前奔跑追逐而去。
孙娇茜背着手看着洋人奔跑离去的背影,不由得笑道:“看样子他还真是不放心……阿萱。这个洋人嘛,看上去其实很不错;当然阿萱更不错。但愿阿萱明天就能来上班。到时候,拉她去烫个头发买几件新衣裳好好打扮一番……不知得有多少青年争破头。不过嘛,只怕一群青年,都争不过一个不错的洋人!”
孙娇茜背着手哼着小调走开了,一直在低着头,嘴角含笑,想着明天或者后天如何拉着金萱去烫头发买衣裳“焕然一新”后再惊得机关众人个个张大嘴巴……
此时此刻的孙娇茜,根本没有料想到,她再见到金萱时,已然是数月后。数月后的金萱,改名换姓,盛妆华服,美丽耀眼得就像是广告牌上的电影明星,“焕然一新”到连她这个最好的朋友都快认不出来了,更不用说原先机关的同事们。
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扮美好友的孙娇茜,哼着小调,匆匆赶上了电车,回到她和金萱共同租住的弄堂阁楼中。
两辆黄包车,拉着金萱一家三口,渐渐奔离了喧哗的街道,到僻静的小路上——去火车站的必经之路。
两名黄包车夫一前一后奔跑已久,脚步明显迟缓。车后突然响起很多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金萱回头,见一群黑衣人冲自己奔来,脸色微微发白,虽然至今不明白缘故,当下只有掏出怀中仅有的几块银元,低声对车夫说:“立刻拉我们驶出小巷,到火车站。这些银元,全归你们!”
一块银元,足够一个黄包车夫养家半月了。金萱手中明晃晃的三块银元,两名车夫回头都看得分明。
当下二车夫发足狂奔。然而,拉着两辆黄包车,又哪里跑得过一群腿脚灵便的黑衣人。
众黑衣人很快把两辆黄包车围在中间,拔枪举刀,盯着车上人。
陆氏独自下车,面对众黑衣人道:“你们是冲我来的,就对付我一个,和我的家人无关,让他们先走。”
金氏父女都下车。金萱道:“娘是不可能和人结仇的,这些……大哥一定是认错人了……应该有什么误会。”
“没有认错,你姓陆!二十多年前是苏州最早的女子学堂的学生,后来逃跑失踪……嘿嘿,当年好歹也算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学生,到头来竟然嫁这么个渔夫!”为首的黑衣人,黑布蒙面,只露着一双眼睛,斜睨了陆氏身后的金阿大一眼,又握着手 枪嘿嘿道,“嘿嘿,你和你的家人,现在可是一个也逃不掉!”
陆氏白着脸不作声,没有承认,可也没有否认。
金萱回头看了娘一眼,脸上震惊很快消失于无形。从小在乡下看着娘忙各种农活,除了相貌格外干净体面些,看上去就是个村妇,只是读得不少诗书又悉数授予自己。
爹说娘原本也是城里体面人家的小姐,只是后来战乱又遇匪事,流落乡下,才嫁给他这么个普通渔夫为妻。
至于外公家人,娘只淡淡说一家人早在战乱中走散,彼此都失去了联络。
从小听到这样的说辞,金萱一直不疑有他。可如今……难道娘原先真的是苏州人氏,读过最早的女子学堂?之前全无听闻。
当然,这样的念头也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如今生死攸关,面对一群拿枪拿刀的黑衣人包围,金萱一时间竟然想不出逃命的法子,彷徨焦虑,额头上都出现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如此情形,一家三口,如何才能逃脱?怎样才能逃得性命?
两名车夫在众黑衣人出现的一刹那,就“按规矩”停车下蹲,双手抱头。听此言,一个分外伶俐的,小心赔笑道:“冲撞了几位爷,是小的不是,小的们立刻滚,好不好?”
“快滚!”黑衣人低喝。
两名车夫巴不得,站起来拉着空车发足狂奔,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附近还有少数几个行人和小贩,见状也赶紧躲避。
一向不言不语的金阿大突然将妻子女儿都扯到身后,握紧手中的铜烟管——唯一能称得上武器的家伙。
金阿大用浓重的乡音道:“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你们伤害得了她们半点。”
众黑衣人看着他手中铜烟管集体大笑。
大笑声中,为首的举起手中枪,对准了手握铜烟管的金阿大。
砰一声枪响。
第5章 夜幕下的神秘恩人
惨叫声划破了夜空。
为首的黑衣人,丢掉手中被远处飞来的子弹击中而炸开的手 枪,垂着被火药灼伤的手,痛得大声惨叫,几乎栽倒在地。
众黑衣人登时大乱,纷纷举枪,对准了远处子弹传来的方向——大片墙脚黑暗阴影处,一阵乱扫射。
一阵砰砰枪响后,远处却没有半点动静,也不知其人是生还是死。
“是谁?明人不做暗事,有种出来斗!”为首的咬牙切齿,忍痛大喊,然而声音却是微微发颤。
此人枪法,实在是神乎其神,又隐在暗处,倘若他想要自己的性命……
对方还是没有半点回应。
身后突然轻微脚步声,有黑衣人立刻回头,见金阿大一手拉妻子一手拉女儿轻步离去,立刻有两名黑衣人举起手 枪对准三人背影。
砰——砰——
月光下,两枚子弹,准确无误地打在了对准金氏一家的两支手 枪上!
两名黑衣人大叫着扔枪垂手——同样被火药灼伤。
这两声枪响,令金阿大脚步慌乱,被一块石头绊倒,当场摔倒,妻女亦倒地。还是金萱先爬起,将爹娘从地上扶起。
没有一个黑衣人敢轻举妄动,所有人已然看得分明:隐藏在暗处的神枪手,分明是为这一家三口而来。
众黑衣人面面相觑,突然不知谁发声喊,集体奔逃,转眼从金氏一家人面前奔过,逃得无影无踪。
只有那个“为首的”黑衣人还站在原处,低着头,不作声,突然呸一声,往地上吐口浓痰,也跟着转身奔离。
僻静的小巷内,路灯下,就只剩下了金氏一家人。
刚刚经历了一番死里逃生,陆氏脸色煞白,手捂胸口,突然伸手摸出布帕掩口,弯腰剧烈咳嗽起来;金阿大转身照顾妻子。
金萱向远处枪声传来的方向朗声道:“救命恩人,可否出来相见,让金萱代爹娘拜谢恩人大恩?”
没有回应。
远处,墙黑暗阴影中转出一个穿黑色大衣、戴黑色礼帽的高大男子背影,脚步迅疾,匆匆离去。
“恩人……好歹让我看看你的样子!”金萱急道。
对方不作声,脚步愈疾。金萱发足奔跑追逐,却离对方越来越远。
神秘的“恩人”男子,很快转过远处一处墙角,消失在金萱视线外。
金萱停下脚步,怔怔地站在当地。
娘的咳嗽声由远及近。陆氏的声音:“看样子恩人压根不打算暴露身份。好人有好报,恩人大义,老天爷终究会眷顾的。”
金萱转身,面对母亲:“娘,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帮黑衣人究竟什么来头?我们家难不成真的和上海什么大人物……结怨?”
“不用问这许多,先离开上海。不去火车站,以免夜长梦多。我们立刻出城,离开上海!”
“金萱——”有人喊。
一直怔怔站在原地的金萱,抬头,看到是洋人约翰,气喘吁吁从远处奔来,径直奔到自己面前。
约翰半惊怕半欣喜道:“老远就听到枪声,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在附近。我担心得要死,就怕自己来晚了。还好……金萱,你没事!你爹娘也没事!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和爹娘要立刻出城……”金萱低声道。
“立刻出城,那买火车票就来不及了。我……我立刻去雇辆车!”
陆氏在旁:“不必麻烦……”
然而约翰转身就跑,说是去雇大车。金萱拦都拦不住。
一向在家中“说一不二”的陆氏作主:“我们自行离开,不必如此麻烦别人。”
三人很快离开“危险”的小路,到人来车往的大马路上。待要雇车,才发现行李包袱都遗落在了黄包车上,一番凶险,金萱身上的三块银元,也悉数掉落。一家人身上所有的现钱,一堆铜板,全部加在一块,也不过一两块银元的价而已。
不足回家的路费,又不能回小路上查找。金萱愁眉不展,一抬头,见约翰笨拙地赶着一辆两匹马拉的大车驶近,远远地就冲金萱笑道:“我可是买下了整辆车。金萱……你可不能……不给面子坐我的车啊!”
枪法如神的陈兆轩并没有就此离去。他隐在暗处,望着那辆大车驶去的方向,一直到车离开自己的视线为止。
被顾永昌手下追杀的人,不管是否相识,他看到了,就一定会出手相救。、
有一个洋人伴在左右,应该无大碍。(顾永晶那帮手下,还不至于给自己去惹“洋麻烦”。)
而且自己“独自离开”得了太久,今天是自己出狱的第一天,二小姐一定在公馆等待——不能让二小姐多等。
陈兆轩终于离去。离去前,出于谨慎,特地察看了地上的大车车轱辘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