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含笑道:“前些日子我让人捎来的信和电报,你看过了吗?”
客厅的沙发是从国外运来的,软得能让人陷下去,叶楷正却依旧坐得笔直,只侧头看了肖诚一眼:“还不曾。”
肖诚立刻跨上前一步,低声说:“太太,是我疏忽了。前段时间督军在北平,秘书室收到的信件和电报有一部分就没有及时整理出来。”
大太太便不轻不重地看了肖诚一眼,隐约有些责怪的意思,却转了话题道:“没收到就算了,这事得慎重,所以我特意赶来同你说。正好你大姐也在,我同她商量过,她也是满意的。”
叶楷正“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听到了。
“郭栋明和我们叶家也是世交了,他家小姐是我瞧着长大的。个性也好,家世也般配,喏,
照片我也带来了。”大太太伸手递了张照片过去,“你瞧瞧,长得多好看。”
叶楷正接了过来,看了一眼,一言不发,便放在桌上反扣起来。
叶文雨便笑说:“不喜欢吗?”
大太太忙说:“喜不喜欢有这么重要吗?”她换了种语重心长的语气,“你刚坐上这个位子,不晓得你父亲那时有多难。如果有人能帮你坐稳,那是最好的。”
叶楷正双眉不经意间蹙了蹙,旋即舒展开了,淡声道:“我父亲这一辈子,前前后后娶了七位太太。”
大太太听到这个,眼神闪烁了一下:“大帅他……对我们一直都很好。”
叶楷正微微抬了抬手指:“我老子是白手打下的天下,帅府里最后留下四位,没有一位是他为了坐稳他的位子娶的。怎么——大太太现在是觉得,如今到了我,反倒要靠着娶一位太太来自保了?”
大太太噎了噎,脸色便有些难看了。
叶文雨倒没说什么,只打圆场说:“二弟这话严重了,如今自由恋爱虽是风行,可咱们这样的人家,娶媳妇进来还是要知根知底、门当户对的才好。”
叶楷正笑了笑:“我若要结婚了,自然是得先领着新娘子给家里人看过的。”
话已至此,大太太一颗七巧玲珑心如何听不出叶楷正的拒绝之意,当即站起来道:“既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明日便回去吧。”
叶楷正也不挽留:“不早了,大姐和
太太都早些休息吧。”他站起来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小四,就让她留下来吧,这里的学校我已经帮她找好了。”
大太太笑了笑,薄削的嘴唇显出几分刻薄来:“大帅都走了,自然是你来当家了。”
叶楷正仿佛没听到这言下之意,走出了客厅,身后肖诚跟上两步,轻声道:“大太太不高兴了。”
叶楷正笑了笑,倒是露出几分轻松来:“我倒是怕她同我纠缠。”顿了顿又说,“廖小姐的事,目前不用让人知道。”
“是!”
叶文馨却是一晚未睡好的,一早起来的时候正巧遇上叶楷正在用早餐。叶家的规矩很好,即便和他亲近,文馨也是规规矩矩地给兄长问了好,这才在下座坐下。她才晓得大太太一早天未亮就走了,更是松了口气,喝了口咖啡道:“二哥,我今天就去学校吗?”
叶楷正向来用的早餐都十分中式,白粥与包子,连数碟小菜都是日日一样的。叶家的几位太太都是争相着一个比一个时髦的,连带着文馨也习惯早上喝一小杯咖啡。文馨放下了骨碟杯,不知想起了什么,吃吃笑了起来。
叶楷正刚站起来要走,脚步顿了顿:“怎么了?”
文馨笑个止不住,弯弯眉眼说:“二哥你记得吗,以前在家里我喝咖啡,结果晚上睡不着觉。你还说洋人的东西有什么好学的,瞎胡闹。”她笑眯眯说,“可要是将来二嫂爱喝咖
啡呢?要是她也爱吃洋人的早饭呢?”她瞧着二哥也没有生气的样子,便又问,“你也一样说她吗?”
叶楷正难得笑了笑,淡声说:“我管着你是应该的。至于你二嫂,她喜欢干什么便干什么。那不一样。”
文馨何曾听过二哥说过这些,眼睛亮亮的,转头问肖诚:“肖大哥,咱二嫂长什么样啊?”
肖诚忍了笑,急急地给叶楷正披上了军氅,也没答话。
“你肖大哥可是帅府里嘴皮子最紧的了。”叶楷正瞥了他一眼,“今儿就让他带你去学校注册吧。”
前脚叶楷正上了车去公署,后脚文馨便扔了手里的三明治,一迭声地催说:“那咱们走吧!”
肖诚瞧了瞧手表,笑道:“这些天城里闹学潮呢,学校都停课。今天就过去办个手续,不用着急,去早了政教处都没人。”
挪腾到了9点,车子终是开到了门口,文馨坐了上去,肖诚正要关车门去副驾驶座,文馨忽然道:“肖大哥,你坐我旁边啊。不是说还有好些话要关照我的吗?前后说话多不方便啊。”肖诚踌躇了下,到底还是坐前边了,司机踩了油门,他便回过头,一板一眼地嘱咐说:“四小姐,你的身份特殊,所以三中那边我们替你安排了一个假身份,免得节外生枝。”文馨自然是满口答应的。到了三中,车子径直开到了楼下,政教处的郑主任果然是在办公室等着,因为是以商
人名义捐了款子的缘故,一应手续办得很快。
郑主任正在誊写学籍,文馨瞧见他桌上的一张合影,有些好奇,便拿起来仔细瞧了瞧:“这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他们是医学班的预科生,明年春天就要考试啦。唉,毕业照都拍了,这会儿闹学潮罢课了。这些年轻人呐,真是不把自己的前途当回事。”
“还有女医科生呀?”文馨一脸好奇地指着那张照片里的女孩子,“她们也是要考医师吗?”
郑主任透过半褪下的老花镜看了眼照片:“时代不一样啦。你瞧你指着的那个女同学,可是回回都能考他们班的第一名呢。全班三十多个人,数她最有希望考上博和医校。”
肖诚忍不住瞧了眼那张照片,因他扮作了文馨的大哥,便用教导的语气说:“你虽不是医学的预科生,可等到入了学,也要好好和这些成绩好的同学相处,别人的长处也要学着。”
文馨倒是十分乖觉,不住地点头答应。
因复学的时间未定,文馨办完手续便回家了。因领回了几本教材,便兴致勃勃地一直在看书,直到叶楷正回来,才扔下了英文读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二哥,你瞧你瞧,这是咱们学校发的校服呢。”
叶楷正脱下了军服,屋里烧了火龙十分暖和,他也只着了件麻质衬衣,袖口挽了起来,笑道:“挺好看的,像个大学生了。”
“二哥,你放心,在外边
读书,我必不会叫你丢脸的。”她握拳说,“今天我在郑主任那里看到了别人的成绩单,人家也没比我大几岁,怎么会学得这么好。将来还是女医师呢。”
叶楷正闻言,正要举筷的手顿了顿,回头看了眼肖诚。
肖诚便无声地比了个口型:“是廖小姐。”
叶楷正便微勾了唇角说:“有机会便和这些优秀的师姐师兄多认识。读高中的这两年,也想想将来想做什么,以后二哥送你去国外念大学。”他匆匆吃了饭,进了书房,才来得及叫来肖诚问,“你去学校瞧了,情况如何?”
“年前复课恐怕难,主要是王念那件事,与学生们联系太紧密。”肖诚踌躇下说,“廖小姐的态度也很说明问题了。”
叶楷正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睛:“日本领事馆刚给我打过招呼,说要严惩这次涉事的记者。”
肖诚瞪圆了眼睛:“这不是瞎整吗?他们有什么权利严惩中国的国民?”
叶楷正冷冷笑了笑,没有答话,只说:“廖家呢?派人盯着了吗?“
“廖小姐没出过门,估计是被奶娘看住了。”
叶楷正长叹了口气:“或许,她还得恨上我几个月吧。”
肖诚没敢接话,又听叶楷正说:“不行就让人把老爷子请来吧,左右他也是要来一趟的。”
翌日,颍城各报社皆得到消息,此次商潮学潮的数位领导者皆被处以五年到十五年不同时间的监禁,同时由政府出
面,派遣卫兵护卫日本商户安全,务必确保没有民众再聚集闹事,并保障日本国民人身安全。
此新闻一出,中外哗然,尤以学生激愤为过。
最直接的涉事人——日报记者王念因为参与其中,撰写了日商倾销货品的报道,被判入狱五年。
“我中华司法权何在?!”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抵制日货!”
……
学生们开始了新一轮的示威游行,然而颍军荷枪实弹的士兵们沉默地站在日租界前,为了避免与学生发生冲突,他们甚至构架起了简单的工事,确保与学生保持必要的距离,也严禁任何人靠近日本公民一步。
这场示威看似是旷日持久的。然而细心的人士却已经发现,这一次的反日潮流中,已经没有了商会背后支持的身影,或许是因为少帅已经几次紧急约谈,最终令民族商人们屈服,总之,没有商人参与的抗议,如同燎原之火,来势虽大,却无后继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