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行说的那个字是:丑。
丑姑娘……这么多年来,他用来形容他妹妹就没别的词儿,没一个好词儿,姜湖服。
一别多年,他刚睁开眼,便给出这样的开场白,姜湖亦觉得好笑。
姜湖想踢病床一脚,狠狠地,又觉得不太合适。
最后她只笑了声,冷冷说:“是丑,你想我帮你照照镜子?”
姜行闻言也微翘唇。
他扯住姜湖手的力道没松,且轻握了她掌心一下。
握完了,姜行将适才挪移开的视线又重新投到姜湖脸上。
姜湖全身被他这沉寂太久的清亮眸光裹着,眼角突然狠狠湿了下,毫无征兆,是不可抗力。
当年投的这个胎,是欠他的。
姜湖骤然站起身。
姜行以为她要跑,可她没走远。
姜湖站到姜行床头,再度俯下/身。
她细长的手指伸出,捏了姜行的脸一下。
手感糙了不少,姜湖微拧眉。
而后她垂下头,将唇直直印在姜行眉心,这吻温热而柔软。
欢迎回来,我的哥哥。
***
姜湖没一直候在医院里,一方面是暂时不想碰上姜式武和程佩,另一方面是她已经有许久没替姜行清理过房子,此刻记起,还是当是时把事儿办了的好。
姜行的公寓在城北,姜式武和程佩此前基本不会涉足他们的小空间,如今更不会去碰。
门锁里存了姜湖的指纹,从多年前便是。
如今姜行醒了,姜湖进电梯前,记得踱到云柜前把近来的信件都取了出来。
储物箱一打开,里面出现了几封列得整齐的信。
姜湖将信封拿过来,看到了上面复杂的邮戳。
不同的信封上,印有不同的语言。
一个个邮戳,是这些信跋山涉水、远道而来的证明。
如今这年头,通讯发达,但信仍走得慢。
最终没走丢,能到目的地,靠得也得是人品和缘分。
姜湖扫了眼信封边角,从上面看到了几个字母“hui”。
这些信都是来自春回。
有的来自约旦,有的来自巴林,有的来自巴勒斯塔……
来自春回走过的许许多多个地方。
其中一个信封已经被磨破,姜湖将信纸从里面抽出来。
她看了眼信纸上的抬头和第一句话。
抬头是姜行的名字。
第一句话是:“我很好。”
姜湖又扫了眼最后一句:“望你好。”
姜湖没看其余内容,那只属于姜行。
姜湖也不需要拆其余信封,她已经知道剩下的那些信里第一句和最后一句话都是什么。
想必全部一样。
都是报平安,和一个日日夜夜在重复进行的祈祷。
春回已经不是当日柔弱的小姐姐,如今的医生春回是个穿行在世界各地救死扶伤的强大生命体。
可她飞得再远,站得再高,牵着她的那根绳,还在姜行身上。
孽缘。
姜湖将信都收好,郑重抱着。
而后她想起她留在北松的那张字条。
后面写了她离开的缘由,前面是她在国内的手机号码。
她给自己留了一个机会,可又过了这几十个小时,她的世界安安静静的,没得来什么只言片语。
**
第33章 栖息地
第三十三章:原来你也在这里
八点,瞿蔺再度落地。
落地之后,在去往山电的路上,他继续试图联系唐见善。
这次痛快,拉线声响了三秒,就有人接听。
老唐猜得准:“瞿。”
一个字,犹豫、忐忑、开不了口、担忧……一应俱全。
瞿蔺拿着手机的手,指一紧,问:“谁又出什么幺蛾子?”
老唐顿了一秒,回:“没接到,姜姑娘不见了。”
瞿蔺:“……”
不见了,这三个字留下的可想象空间太多了。
两边一时都静了。
瞿蔺只听见自己胸腔内那颗心胡乱蹿撞,没着没落。
搁到要上战场的而今,这不是什么好事儿。
这玩意儿叫牵挂。
瞿蔺:“店主怎么说?”
老唐回:“跟着一男人走的。”
瞿蔺:“……”
这话听着……依旧不是什么好事儿。
瞿蔺:“什么方向?”
老唐撂了话:“留了张字条,没什么有用的信息。行李还搁我这儿,往好了想,是平安回国了。”
瞿蔺:“老傅怎么说?”
老唐:“这家伙又失联了,指望不上,所以我确认不了人到底回去了没有。”
聊上几句,瞿蔺挂了电话。
此刻车窗外这八点的太阳,竟不是暖的。
人不见了,可他此刻找不得,他要去的地点近在咫尺。
瞿蔺望了眼卫南这车的后视镜,想起来那日后视镜里那个渐渐变小远去的姜湖。
他们是这么个结局吗?
萍水相逢,再潦草离散,没说再见,也还没说喜欢。
还不知彼此生于何时,还不知对方归于何处。
这是要坐实他是睡完跑的男人,且不让洗白?
**
到了山电所在区域内。
瞿蔺随卫南进入已经离开学校搬至戒严的“禁入区”内的应急指挥中心。
海风依旧,天蓝如故,但一路驱车过来,在靠近电厂的区域内已不见平民。
直升机在低空悬停,轰鸣声刺耳。
消防车、混凝土泵车原地待命。
下了车,瞿蔺放眼望去,他视野之内出现的是各色制服。
有消防官兵,有待命的医务工作者,有警察……
橙,白,蓝,军绿。
都是生命最忠诚的保护色。
还有那些在新闻字眼中和引人敬畏的职业无关,留不下职业与姓名,以“死士”被统称的那些电厂员工。
人群肃立,如同瞿蔺在交火地区见过的那些整装待发的民兵。
像将离鞘的剑,蓄势待发。
脚步声,各色叫喊声、口号声传过来。
“快点儿。”
“后面跟上。”
“报告———”
“2组都有!”
……
一场灾难,团结了无数人。
这些来来往往的鲜活血肉组成的人墙,是天灾*来临时,挡在普通平民身前的坚实盔甲。
卫南递给瞿蔺防护口罩。
瞿蔺接过,虽然无用。
卫南望着如敌军已兵临城下般整合的一支支队伍,心因这肃穆感和眼前这诸多的热血弟兄而燃。
他边带路边向瞿蔺介绍:“测评后,撤了方圆6千米内的居民,通知及时,被污染的水和食物都没再动。”
瞿蔺:“从哪儿起的火?”
卫南说:“五号机组。堆芯熔了点儿,燃料池起火。备用机组失效,供电断,供水断,反应堆降温困难。”
然后是火势失控蔓延,再然后——
瞿蔺眸暗:“氢气爆炸?”
卫南沉声说:“是。”
几乎是和国际上的那个先例同样的事故走向。
但有不对的地方。
瞿蔺:“值班的人没发现?监测设备呢,之前没有异常?”
卫南沉默,这其中亦有*,有人渎职疏忽。
瞿蔺捕捉到了他的神情,没再问,只面色更冷了些。
个别人的失误,却要无数人用命和希望去买单。
这操蛋的、无情无义的世界。
电站濒海,爆炸后辐射物扩散向空中,散在风里,迅速转移。
他们要肩挑的还有国际责任感,不让污染物、辐射物,向其他海域、空域、地域扩散。
不能步福岛后尘。
*
福岛等先例留下了太多的经验教训。
事故当是时各部门间的低效合作。
诸多侥幸心理作祟,事故后续处理时不公开透明,隐瞒健康风险致核灾民被二次污染,与公众缺乏沟通导致政府威信下滑,民怨迭起……后续的食品安全监督不到位、医疗服务亦跟不上……核污水处理不当,放任其入海泄露,又进一步扩大了污染范围。
曾几何时,隔海相望的国内都对这起事故闻风胆寒。
福岛在事故之初,工人的操作失误,更是致命伤,后患无穷。
**
很快,瞿蔺掀开了指挥中心的帐篷门帘。
他沉静的黑眸对准篷内的时候,满眼红血丝的应急指挥官魏铭一眼望过来。
瞿蔺视线投过去,和魏铭的视线在半空交汇。
一明一硬,却都恳切。
走近了,魏铭笑了下,拍了拍瞿蔺的肩膀。
而后魏铭推了下镜框:“来了。我做了你小子不来的打算。”这嗓音是哑的。
瞿蔺瞥了眼他额旁白发,觉得挺扎眼,很像已经过世的杜清河。
魏铭补充:“但知道这没可能。”声调依然是铿锵的。
瞿蔺回:“老杜带的好,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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