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左手,一手帮她重新扣上那颗先前被他解开的扣子。
“你还小,别闹。”
单徙抓住他的右手,声音颤抖:“张梓游……”
她的双眼流露出伤痛和不可置信。
“你每次都拿这个理由逃避!”
他试图解释:“再过几天,你————”
“你混蛋!”单徙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果然事实就是那样。她的存在就是个笑话。
张梓游抿着唇,别开脸。
“我讨厌你!讨厌死了!”她哭出声,声音嘶哑。伸手推开他,跑下床。
张梓游拉住她,立刻被挣脱。
反锁了的房门被打开,单徙跑出去,“砰”的一声,重又关上。
几乎在同一时刻,他疼得弯下腰。
靠。
吃了药也没用,胃部一阵阵地抽痛,太他妈不耐折腾了。
他扶着床边沿,脸色发青,内心的悲凉一片片剥落。
胃疼。
左手疼。
胸腔里那颗东西,最疼。
你看我,看这个所谓年轻的男人,连吃冰淇淋这样小的一件幼稚事情,都不能快乐无忧地陪你做完。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害怕奥斯陆的九月。
我只是想不分昼夜地补偿,只是不想被继续诅咒。
我这一生,把你划进来之前,还没爱过除鲁森之外的第二个人。
我甚至没有爱过活人。
用我仅有的薄弱经验,把他最想要的东西都补偿给你,为什么……你说这不是爱?
妈的,好疼。
第五十章
1
也许nonal说得对,wivin张梓游就是个命途不好之人,天生流浪,心无所栖。
太危险太复杂,独自漂浮在高空,不知该怎样降落。
孙彬说他几乎处处过人,不费力气就能得到别人千方百计想要的东西,唯独学不会最简单的爱与被爱。
感受快乐的能力格外弱,分裂的灵魂之下藏着无药可救的偏执。
身后有猛虎的童话故事,才是他之前的人生基调。
2
容姨进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弯腰扶着床沿,连同唇色也一样苍白得吓人。
她手忙脚乱地拿手机叫医生,被他阻止了。
“……药,止疼的……”语气微弱。
早些年落下的胃部毛病,即使做了手术,也很难伺候。
戒不了酸,有人照顾的时候,喝果醋总是被定着量;没人照顾的时候,边吃药边吃酸……
但是冰淇淋太凉,今天吃太多……
3
容姨愁得五官都纠结在一起,扶他坐在床上,“怎么弄的呀这是?你是不是吃辣的冷的了?”
张梓游不想费劲说话,接过她递来的药瓶盖。
“还有小长乐,她又怎么了?哭得那么厉害,拦都拦不住……”她刚刚在门外面来回踱步,突然间门就从里面被打开,然后看见单徙哭着跑下楼去了。
他吞下白色药粒,瞥见单徙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她去哪了?”
容姨摇头,她自己还纳闷呢。
张梓游抬头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低低地骂了一句“*”,尔后起身出房间。
4
两人把家里一楼和外面院子找了一遍,没找见。
他确定她跑出了院子,焦急一下子侵占心房。
甚至冲淡了胃部的疼痛,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在哪、她在哪、到底在哪……
拿了车钥匙边往外走边打电话,容姨拿着他的外套跟在身后。
他收起手机,接过外套,“我出去一下,你别离开,她可能会回家来。”
容姨点着头,嘱咐他小心手,看着车子从院门出去。
夜幕笼罩,大雪纷纷扬扬,天气冷极了。
整栋公寓又只剩下容姨一个人,她站在门口搓着手,“大晚上的,真是急死人。”
是啊,急死人。
伤心的人伤心,疼痛的人疼痛。
我们在无心中伤害、分开,又在暗夜下着急、寻找。
5
车灯照亮前方的路。
张梓游开着车往离家最近的那个车站去。
其实,漫无目的。
她没带手机,不熟悉当地环境,能去哪儿?
委托奥斯陆各个交通要道的工作人员调出监控录像在查,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准确查到。
某种类似于懊恼和后悔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承认自己很害怕。
如同害怕她看见那样的他一样,害怕她突然从自己身边飞走。
是不是所有相爱的旅程,都必须经历这种种难过?
还是说,只有跟我在一起,你才这么难过?
如果是我做错了,那我道歉,然后改过,按照你想要的,心给你,人给你,一切都给你……行不行?
只求你,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雪国旋涡,别让我在丢弃孤独之后又失去你。
路途遥远,我与恶龙搏斗,我丢了盔甲,我长出软肋,怎么还能承受你的离去?
九月不安生,身后有猛虎。
你到底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6
一手开着车,左手依旧隐隐作疼。
尤其在寒气袭人的大雪天,不受伤还好,受伤之后,骨骼像被腐蚀了一般,十指连心,钻心的疼。
这些年来,连同他在内,所有知情的身边人,最小心翼翼、最紧张的,就是他这双手。
被毁过的一双手。
已经很久没有再受伤了,偏偏在这种关头伤到。
张梓游看着正前方的路况,落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奥斯陆的鬼天气啊,一如既往地应景。
手机被信息塞满,他时不时看一眼,终于收到了一条看似有用的通知。
市中心列车站的值班长发来的,说,他要找的女孩在这里用了护照,十几分钟之前。
列车站……
真他妈不是一个吉祥之地。
张梓游调转方向,仿佛隔世一般的慌乱感迅速充斥在他全身。
列车站,列车站,为什么是列车站?
难道他爱的人,都喜欢列车站这种鬼地方吗?
难道她不知道,列车司机是最粗心大意的吗?
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样把车开到市中心列车站的,也忘记了自己是怎样走进去的。
他只知道,这里的人太多了,太多了,实在太多了。
多到让他手足无措。
还有那些即将驶离列车站的轻轨列车,就像一个个面目狰狞的魔鬼,站在那里朝他笑。
笑他心性高傲,却如同落败者。
五指蜷成拳,抵在唇边,张梓游站在人群中,眼花缭乱。
一瞬之间,穿梭在过往与现实。
场景重现,悲剧上演。
他的天使坐在列车上,眉眼弯弯,清澈如水。
突如其来的巨响与倾覆,割断梦幻,浓厚黑烟蒙住视线。
染满鲜血的身体,躺在雪地里,安详而纯洁,再不能睁开双眼。
痛深似海,一颗心碎成千万片。
……
凭着应急本能,张梓游脚步踉跄,找到列车站发车中心。
他蛮不讲理。
他强权相加。
他高调要求。
列车站副站长一脸为难。
班车时间莫名其妙被全部延迟,外面等待着的乘客相当郁闷。
甚至连即将发车的列车都被突然通知延迟。
他的理智被吞没。
他只想找到他的天使,重新锁起来,锁起来,不要……让他找不到。
愚蠢的上帝,求你,保佑我所爱。
我只想找回我的小单徙,除此之外,人生无妄。
7
售票员在核对信息,张梓游心焦而暴躁,靠在售票窗口等。
候车厅,检票口,目光所及之地,到处都不见她的身影。
也许她已经乘上列车离开了。
也许她所在的那班列车在路上出状况了。
也许她正看着车窗外,然后碰撞,侧翻,浓烟冒出来————
p!stop!
完全无法阻止的画面,一幕幕从他脑海里跳出来。
张梓游躁郁得不知如何是好。
有工作人员上前来,“张先生,我们……”
话没说完,被他推开。
他的瞳孔紧紧收缩。
穿着羊角扣外套的身影走进视线,她东张西望地从休息区走出来,神情失落。
在这个瞬间,张梓游重新感到了身上那些部位的疼痛。
他拨开挡在中间的几位工作人员,穿过光影。
在她转头看见他的时候,刚刚好抱住她。
心跳可听,呼吸可闻,找到了……
“你是我的天使吗?”他有点气喘,燃烧着无名火焰。
“……”单徙皱着眉挣扎。
他不管,抱得更紧,“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怀里的人使劲捶他的肩膀,捶不痛就使劲推,推不开就拿脑袋撞他胸口。
张梓游一贯会控制情绪,一旦局面扭转成他可掌控的时候,就不习惯流露情感。
他沉默着,任她在怀里闹,等她平静下来。
“……抱歉。”
“别以为这样就有用……”她的声音还沙哑着,带着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