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他挑眉,还在笑。
张梓游当然看得出来她今天并不愉快,藏着心事。
他只是没开口问,又或者,是在等着她自己说。
依然没把手臂套进衣服里,他用右手拢着自己的外套衣领,边走边说:“我以前跟鲁森一起来过,就一次,挑在三月份,人太多了,挺扫兴的,而且他跟你一样,他————”
“我跟他不一样。”单徙打断他的话。
没有停下脚步,自个儿径直往出口走去。
好像生气了。
他站在原地。
四周一时寂静得渗人。
只有寒风的声音,轻轻呼啸,穿过他空荡的左心房。
4
回程车上,单徙看着窗外的雪景,一路沉默。
这是她度过的最漫长最难熬的几十分钟。
敏感而隐晦的难题,挡在两人中间,不知该怎样解开。
旁边的人似乎明了一切,又似乎什么都不在意。
她最讨厌的就是他这样的反应,总是自己站在制高点,掌控着局面,把她当小孩子哄。
讨厌极了。
还有,今天他没有牵她的手。
从院子到门口,居然让她走在前面……
单徙简直委屈得想把他关在门外!
5
雪越下越大,冷空气在一天之内席卷了整个奥斯陆。
天色已晚,客厅灯光明亮,容姨正在厨房里准备着晚餐。
心里堵着一口气,没处发泄。单徙踩着楼梯“蹬蹬蹬”地上楼去了,故意弄出很大声响。
身后没有脚步声跟上来。
张梓游站在客厅,拿下外套,挽在臂弯,仰头看向楼上她房间的方向。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他抿了抿唇,轻轻摘下戴了一天的黑色手套,解开左手上的轻质夹板。
正低头看着手时,听到了声响的容姨从厨房出来。
“先生,小长乐怎么啦?”她问着,同时注意到他的左手手背上有些微的淤青,立刻解下围裙,“这又怎么了?!不是说只是去散散步吗?哎呀你这、你这……”
张梓游已经很小心了,还是在开车门的时候磕到了一下。
容姨拉着他去洗手间,熟练地用药水给他清洗浸泡。
单单是进行着这些重复过千百次的护理程序,都能让他产生深深的无力感。
妈的,他昨天是疯了才会蠢到让自己这双手受伤。
软布轻轻擦拭在手背,容姨叹着气说:“还是告诉长乐吧,简单说说就行,她再问的话,就随便编个故事糊弄过去。”
“了不得啊,你也有糊弄人的念头了。”张梓游轻声笑。
“我以前跟她谈起过,一小部分,”他顿了一下,又说,“其他再多的,她没有必要知道。”
上次在梅州酒店更衣室,他跟她说过开头。
一个开头就够了,知道太多会遭罪。
他不会让她遭罪。
擦干了,容姨端详着他的手,“那你俩是咋了?房门‘砰砰’响的。”
“没事,小孩子闹脾气,”张梓游把手收回来,垂在身侧,“对了,要一杯热牛奶。”
6
敲门声传来,属于他的、独特的、礼貌而克制的敲门声。
单徙一直蹲在床边,脑袋埋在膝盖前,腿都麻了。
但是并不想开门。
也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索性继续蹲着。
门外的人又敲了几下,然后静下来。
就这么走了?
不管她了?
单徙抬起脑袋来,皱着眉,心焦又委屈。
张梓游,你这个讨厌鬼!再敲几下会死啊?
“天使,开个门可以吗?”
他干净清冽的说话声。
单徙竟然在这一瞬间笑了,又立刻摆回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用凶巴巴的语气问:“干嘛!”
“开门。”
“凭什么呀?”
“凭我是你的爱人。”
“不要脸!”她拼命忍着笑,“我的爱人才不是一个讨厌鬼!”
他没再说话,似乎笃定了她会开门。
单徙又别扭了一会儿,极不情愿地给他开了门。
“到底干嘛!”
“暖一下胃。”张梓游把手里的热牛奶递过去。
冰淇淋太凉,他自己瞒着容姨吃了两颗药,应该无碍。
但怕她受凉。
可,这是一杯牛奶,鲁森最爱喝的饮料。
“张梓游,”单徙仰脸盯着他看,眼眶已经不争气地红了,“我早就说过,我不喜欢喝牛奶。”
牛奶牛奶,又是牛奶。
她跟他之间就不能不处处都充斥着鲁森的身影吗?
鼻酸得要死,眼泪滑下来。
他蹙眉,“哭什么?”
“哭什么?”单徙反问,语气讽刺,“难道你不知道我哭什么吗?”
见她的眼泪一串串往下落,张梓游没答话,脑仁犯疼。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在怕什么?”单徙抹去脸上的泪水。
他缩回手,知道她正生气,理智地转移话题,“那你要喝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喝!你别来这套。”
“哪套?”他冷静地看着她。
“少明知故问,你这样子真的很无耻。”单徙脱口而出,但没打算收回。
“我无耻?”他好笑又好气,舔了舔下唇,“我对你做什么了?”
“你就是什么都不对我做,才无耻!”他这种无辜的反应让单徙委屈更甚,她把他往外推,“你出去,我讨厌喝牛奶,也讨厌见到你!”
张梓游毫无防备,被她一推,手上的玻璃杯落下去,冒着热气的牛奶洒落一地。
杯子与地板碰撞碎裂的那一声,就像警钟一样,在他心上敲响。
他脸色变冷,“你想我对你做什么?嗯?讨厌见到我,那你喜欢见到谁?”
“就是讨厌见到你、讨厌你把我当鲁森!”
这句话终于被说出,明目张胆地横亘在彼此之间。
单徙反而轻松了,心里的难过随之倾泻而出。
她哭得一塌糊涂,“你就是拿我当你弟弟的替代品,我也会伤心的,你没考虑过吗?”
他连眼神都变了,寒冰万丈,“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在你眼里,我根本就不是你女朋友,我只是跟他长得像、信息相似、给你的感觉也像他,所以你就把我当他来养,难道你敢说不是这样吗?可我是我自己……我爱你是男女之情的爱。我不愿意给谁当替身。张梓游,你明白吗?”
她哭得像个泪人,她想要一个肯定的回答,或者一个干脆的否定。
有“蹬蹬蹬”踩楼梯的声音响起,是容姨。
张梓游眯起双眼,跨过地上的残局,把她逼得往里退。
“你出去!我不要你进来!”
单徙想关上门,被他挡住。
他一言不发,神情冷漠,进来之后,反手反锁了房门。
冷眼看着她,“说,继续说说看。”
“还有什么好说?反正就是那样!你从头到现在都不爱我,玩弄我的感情,很有意思吗?”单徙越说越难过,清晰的事实被自己说出来,格外伤人。
“玩弄你?知道什么叫玩弄吗?”他气极反笑,唇角的弧度漾着嘲讽意味。
“不知道,不想知道。但请你别再把我当小孩子,我也不是你弟弟。”她往床上一躺,卷起被子,整个人躲起来,不想再见到他。
她这种灰心丧意、失望至极的语气态度,让张梓游恼火得很。很难控制的那种恼火。
“听谁说的?”他上前掀开她的被子,“你就这么没自信吗?”
“不用听谁说,你让我感受到的,就是这样!”她侧转身,以背对他。
“那你想我怎么做?嗯?”
单徙翻身,仰面躺在床上,看着他说:“我想你做你也做不了,你就是个骗子,你根本没办法拿我当女朋友!除了吻我抱我,你还敢做些什么?”
“……”他冷笑,长指往上穿插,撩开自己额前的碎发。
“你看,张梓游,你就是这样,你又怕了。”
“我他妈到底怎么怕了?”他微眯着眼。
“你不怕?那你过来啊,过来对我做其他事啊,”单徙咄咄逼人,“你不敢了吧?少自欺欺人了。”
“我不敢?”他逼近一步,就在床前。
她挑战着他,“那你试试啊。”
试试宽衣解带,试试裸。裎相对。
他屈腿跪上来,“痛了别喊停。”
单徙轻声“哼哼”,仰面看着他,一脸挑衅。
实则心跳加速,紧张极了。
他冷着脸,低垂眉目,伸手解她的外套羊角扣,动作粗暴。
可就在这时候,左手骨骼的疼痛感迅速蔓延。难以忽略。
他不能用左手。
他甚至不能顺利解开她的扣子。
他停顿的动作让单徙心慌。
“怎么?还要我帮你啊?”她半开玩笑。
单徙害怕,事情真的就是那样——他没办法做下去,也即,对她根本没有男女之间的爱情。
千百个犹豫的瞬间从张梓游脑子里飞逝而过。
指骨发疼,要怎样继续下去,她才不会发现?
似乎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