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程丫头来说说看。”他似乎胸有成竹,目光炯炯的看定了我,分明只是考我。
我只能硬着头皮,搜肠刮肚。
“这枚印章从材质上看,实属上佳,血丝盘格明显,萝卜纹细密舒顺……”
我索性把脑袋里关于上好田黄石的特征背了一遍,其实我也分不清这枚章的材质是否具备那些属性,但是看到封老爷子连连点头,显然龙心大悦,自觉算是蒙混过关。
私心里,很可耻的有一种在讨好家长的感觉。
最后再坦诚说明一下自己水平有限,并无法认证古物真伪,但是封老爷子心中已经笃定,也并不在乎何老师的泛酸和我的无知,只是一心高兴。
兴致大好的封老爷子又邀请我品鉴了他的其他若干宝贝,还给我们沏了功夫茶,在两个老头时不时的斗嘴声和茶香里,一下午的时间飞快流逝了。
喝茶的结果就是我想去卫生间。
封老爷子挠挠白头发。
“楼下卫生间的马桶昨天坏了,叫人来修今天还没来,你去二楼用我孙子房间里的卫生间吧,二楼右拐第一间就是。”
我只好自己爬上楼去。
二楼右拐第一间,推门进去,里面是一间套房,穿过书房和卧室,尽头是卫生间。
郭靖跟在我的后面蹭来蹭去,似是领路,又似是玩耍。
干净简单的房间。
我连呼吸也放轻,只怕惊扰这个梦。
没有乱扔的杂志,没有凌乱的杂物,墙上没有照片,全屋连一件挂在外面的衣服都没有。整个房间和楼下一样使用深色的家具,而深蓝色的床上用品,几乎是这极素空间里唯一彩色。
这就是封信的私人世界。
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隐隐掠过什么,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但那感觉却像一闪即逝的流星,抓不到重点。
我贪婪而留恋的看着这空间里的一切,却不敢伸手触碰。
封家的别墅住于近郊,算是最靠近市中心的别墅区,应该价值不菲。但这小小世界里,却似乎只有封老爷子和封信两个人居住。
阳光照在窗子上,有小鸟在窗外鸣叫,只伴着郭靖呼呼喘气的声音,静得让人心虚。
我鬼使神差的伸手去触摸桌上那本摊开的医学书。
目光落在书页上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哪里不对劲。
那书页分明已经不新,但却干净得没有一个笔印。
就像这个房间一般,没有丝毫有一个年轻生命居住着的痕迹。
但我却知道,高中时的封信,会在书上做各种笔记,会偷偷的调皮的画小鸡吃米,会有掩饰得很好,但仍然不经意流露的各种少年情绪。
那些,在这个房间里,全部看不见了。
他似乎刻意的想让自己,仿佛没有活过。
我的心从未有过的恐慌惊惧,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有了这样的改变,我曾经在失去他所有消息后都不曾绝望,但这一刻,却有一种无能为力感暗暗的侵袭了我。
我能为他做些什么。
我茫然四顾,却突然看到书的下面压着一张纸,露出一角。
我轻轻抽出来。
忽然愣住。
那张纸上,用我熟悉的笔迹,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程安之。
后面接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飘着出了那个房间的,出房间的时候,眼角瞄到书架上一样东西。
和这房间很不相称的一样东西。
十六岁的记忆像大群蝴蝶一样霸道的奔涌进脑海。
圣诞晚会上,我连送给他礼物的勇气都没有,只得趁乱将手里的一只丑怪小恐龙放进替他捡礼物的女生手里。
那恐龙被捏肚子,会发出可怕的大叫:I?love?you!I?love?you!I?love?you!
我爱你。
现在,它就静静的站在书架的角落里,看着我的失魂落魄。
我伸手捏它一下,再捏它一下,它已经不会发出声音。
回去的时候,我异常沉默。
何老师几次想开口,又欲言又止。
送他到家的时候,他终于还是迟迟疑疑的问了出来。
“安之啊,我记得你在香港有男朋友的是不是?那个很年轻的小伙子……”
我知道他说的是彦一,我摇头。
“那个不是我男朋友,只是一个朋友。”
何老师眼睛一亮。
“那你现在有男朋友没有?”
我又摇头,最近问这个问题的长辈好多。
何老师啊了一声,下定决心似的说:“你要是不嫌我多事,我想给你介绍一个人……就是封老头的孙子,上次小素婚礼上不知道你见过没有……那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比我家何欢有出息,就是……”
前面有车突然插道,我一时慌乱,差点追尾。
何老师见我没吱声,大概以为我在催他下文,想了想一咬牙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离过一次婚……你看,要不约个时间让你们见见?”
我手脚发凉,心乱如麻。
最近发生的戏剧性转折太多,我原本就不玲珑,只觉应接吃力。
但是,至少我听懂了,何老师说的,是封信。
看我还是不出声,何老师也有点不好意思,自我解嘲道:“我也知道你肯定心气不低,条件又好,怪我多嘴,都是封老头,非要我问问……”
“不是的!”我急着打断他,一时间差点喉紧语塞。
“只要他同意,我没问题!”我只能这么说,矜持尽失的态度反而换来何老师的惊诧莫名。
封信,封信。
如果那个人是你,我怎么会不愿意。
我不管前方是风是雨还是晴,我只知道,如若是你,随时随地,我会如约而至,哪怕赌上一生的运气。
第六章 Flower·赴约
封信,有时候我想,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另外几个我,也这样爱着另外几个你。
如果有的话,我多希望他们都是圆满结局。
[楔子·一场豪赌]
“我可以跟你签这个协议,但有一个条件。”
“我早想到了,我爸可以出手救你爸。”
“不,我要你爸,绝对不要救他。并且要把他其他经济罪名落实。”
“为什么?那是你爸啊?一旦落实,他至少要关十年,他的公司也会因为巨额罚款而资不抵债面临倒闭。”
“我知道。”
“那……成交。”
那是封信二十二岁那年的一场豪赌。
赌上的,是他自己的人生。
那一年,爸爸的公司,因为引进风投失败,反而加速暴露了在税务等方面的巨大问题,拔出萝卜带出泥,爸爸一夜间面临公司破产自己入狱的人生反转。
就在那时,叫姚姚的漂亮女人找到封信,要与他谈一场交易。
她是市里某政要的独生女,自小骄傲任性,国外名校毕业,归国不到一年,就未婚先孕。
那大概是一场惊心动魄足以让她粉身碎骨的爱情,但遗憾的是,男人是个浪子,并不想人生尘埃落定。
姚姚放手得洒脱,拿出她官家女儿的手段,她一手为自己安排好后路。
向父亲摊牌,誓死保胎,迅速寻找一个合适她身份的形婚配偶,为这个孩子的出生买单。
这是一个短暂的契约,孩子出生后至两岁,双方将以感情不和为由,解除婚姻关系。
所有人都获得相对有限的体面。
如果要保住那个孩子,还要给他未来的坦途,这大概是最好的方法。
她相中为她搭过一次脉的医生封信。
良好的家世,初露的才华,美好的外形,最重要的是,有一个即将入狱的父亲。
经济一罪,可左可右,关系为大,如果她父亲愿意出手,他没有理由不做交换。
自小跟着父亲浸淫官场,她自信抛却感情,一切皆可算计。
但她到底算错了他。
他与她签下这荒唐协议,却只是为了阻她出手,坚决要将他的亲生父亲下狱。
连那原本该由他继承的市值上亿的封家公司,也不惜一瞬间灰飞烟灭。
她看不懂他,那一瞬曾经心生退却。
“他要领的,远不止这一点罪。”这是他给的唯一一句答案。
说这话的时候,他垂下目光,语声缓慢。
每一个字,都并不怨毒,只是那么沉的悲伤,却让人心惊肉跳。
一个月后,姚姚轻抚自己还未有隆起的小腹,与封信举行盛大婚礼。
婚礼上,男方没有父母出场,他那德高望重的爷爷是c市人人敬上三分的中医界老泰斗,理所当然坐了男方上亲。
老人家不知实情,是封信特意要求隐瞒。
虽然对孙子突然间的婚礼难以接受心生疑虑,但终究还是妥协。
而知情并参与了这场交易的姚姚父亲,在将女儿的手交到那个面色沉静的年轻男人手中时,曾经试图用眼神给他一个含义深刻的警告。
你已没有机会回头。
隔着朦胧的面纱,姚姚抬眼看了看封信,当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手中时,一阵异常的寒意从相触的肌肤上传来,那一刻她忽然感觉到他的犹豫。
他分明容色未变,但她知道他在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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