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里不自觉冒出这样的疑惑,我赶快自责的甩一下头,把它丢回角落。
封信察觉到我的小动作,朝我看过来。
我赶快低头吃菜。
头一次觉得香喷喷的肉含在嘴里,怎么嚼都觉得不对。
“你前天去我家的时候,动过我桌上的东西?”他慢慢地说。
“啊?”我正含着一口肉,惊吓间直接把那块肉完整吞了下去。
“我记性很好,我爷爷又从来不会碰我的东西。问一下爷爷有谁来过,就明白了。”他又强调了一次记性问题,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你写了我名字。”肉终于落进肚里,我心一横,不知死活的小声反击。
他没有立刻回答,低头挟了筷青菜,似乎笑了笑。
“我只是奇怪,怎么最近在哪都能遇上你。”
他深深的看我一眼,那眼神里,涌动着某种我看不懂的东西。
他语速很慢地说:
“程安之,你让我知道,原来时间可以让一个单纯的女孩变得这么有城府有心机。”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前一秒还是天堂,后一秒竟是地狱。
他怀疑我。
他看轻我。
他觉得每一次的相遇,都是我刻意。
但是,我为什么要委屈,如果我知道他会出现在哪里,我一定会真的刻意,次次刻意。
我就是变得城府,我就是充满心机,我用了八年的时间努力变得坚强,就是为了再相遇的时候有勇气不顾一切冲向前。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好委屈。
我才知道,爱一个人,竟会这样,卑微到受不起他一丝质疑。
原来在你年少的时候爱上了一个人,无论你后来变得多么光鲜多么强大,然而一旦重新面对他,你就又回到了那样卑微敏感又欢喜稚嫩的少女心情。
好像时光从未流过指尖。
我端正的坐着,低着头,手指僵硬的抓着餐具。
音乐和人声都已经离我很远,我仿佛觉得窗外正是蝉声轰鸣,乌云漫天,同桌在翻动书页,下一秒仿佛就会听到老师提问的语声。
只要他在我面前,我就能轻易回到八年前。
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来,我腾出手来手忙脚乱的胡乱抹着,却越抹越多,我对自己的狼狈心生绝望。
我应该更美丽,我应该更优雅,我应该向他展现最好的我,而不是仍然像那个手足无措低到尘埃里他都不屑看一眼的女孩。
我竟连争辩一句也做不到。
哭泣这件事,一旦开始,就会陷入失控。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我甚至想如果现在昏过去大概更好。
封信在我开始哭后放下了筷子一直沉默,期间有递过纸巾。
我拼了命的想忍住自己的伤心。
忍得胸口闷痛。
但是听到他一句轻声的“对不起”后,眼泪却再次决堤。
不知哭了多久,他忽然站了起来,没有打招呼就走了出去。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肿着眼睛,呆呆的看着他离去。
他的背影让我想起八年前。
那时我站在楼梯间,回头看他,他已经转过身,走回学生会办公室。
我们之间,隔着好多好多眼泪。
那时候我不知道我们此生能不能再次遇见。
他也不知道那时我哭得多么肝肠寸断。
而这一次,我竟又要这样眼睁睁的看他离去。
心一下子揪得很紧。
我急急站起来,却重心不稳,身体摇晃了一下,带倒了桌上的茶,瞬间洒满了我新买的裙子。
我能够想象,我现在的形象,该有多凄凉。
就像精心准备许久的精美演出,主角在上台亮相的一瞬摔了个嘴啃泥大马趴。
在掀帘间,和进来的人撞个满怀。
我一把抓住封信的袖子,用尽全力,就像和那一点温暖触感的布料有仇。
这一次,我不放他走。
我城府也好,心机也好,撒泼也好,耍赖也好。
我不能放他走。
决绝间视线却扫到他手里抓着的东西,是餐厅里备的白色热毛巾。
“我想你这样肯定不想别人看到,所以没叫服务员,自己去取了毛巾过来。”他轻声解释。
原来不是生气离开。
我的心一下子落回原处。
“我以为……你走了。”我鼻子堵着,声如蚊蚋,另一种异样的情绪从心底漫延上来,偷偷烧热了我的脸。
他沉默了几秒,我不敢抬头看他是什么表情。
“我的包还在这里。”他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声音似乎比之前更温和了一点,清冷的声线里,多了一点隐约的柔软。
他把毛巾递给我。
我犹豫要不要接,我还抓着他的袖子。
像那天晚上在酒吧外面遇见一样,我如此贪恋,竟不想松开。
我们僵持在门口。
很短的时间后,我感觉他叹了一口气。
没有丝毫预兆,他轻轻转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反手把我抓住他袖子的那只手罩在了手心里,修长的手指穿过了我的手指,自然的相扣在一起。
“以后改一改这个动作,别再抓我的袖子。安之,你不是小孩子了。”
我带着满脸的鼻涕眼泪震惊抬头,在再次魂飞魄散间,体会到什么叫醉生梦死。
18、哭得好哭得好!果然有心机!
手机嗡嗡嗡的震动把我从梦游状态生硬的拉扯出来,那一刻我看着自己被封信握住的手,有一种强烈的懊悔没有在进门前把手机扔掉。
他果然感觉到我的来电,随即轻轻放松了自己的手指,不着痕迹的退出。
我还想挣扎一下,恰在此时他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我只好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一边接起我的电话,一边依依不舍的看到他拿着手机走了出去。
电话里传来青果树早教中心的菲菲老师带着哭腔的声音。
“安老师!我是菲菲,琴姐要我打电话问你,现在能不能来一下,有急事……”
我听到电话那头有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掺杂着各种大人的混乱语音,其中似乎还有琴姐。
我大吃一惊。
琴姐是个老江湖了,一向八面玲珑见风就使舵,和孩子和家长都相处融洽,很少有她应付不来的场面。
这会儿连电话她都没时间亲自打,可见情况有些上火。
可是,就我这点阅历,实在是想不出会有什么事得叫我去。
对那里,我不过也只是一个去上了几堂课的新老师而已啊。
在菲菲一迭声的“安老师你快来快来”的催促声里,我也问不出个究竟,只得挂了电话,却见封信也正好进来,不知何时,他的面色已经恢复到一开始的平静。
平静得看不出喜乐,也探不出波澜。
刚才的片刻温情,就好像一线偶然漏下的天光,在转瞬间消失了踪影。
我有些惶惑,却没有勇气加深探询,心里还惦记着早教中心的事,想怎么对他开口。
他好像看穿我的心事般,问我:“有事?”
我急忙点头,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很想离开他一样,又摇摇头。
想想还是说:“有些工作的事,要赶快过去。”
封信一路开车送我过去,这是我第一次坐他的车。
和那天晚上目测的一样,车是很好的德系车,颜色是低调的银灰,恰到好处的经典款,不算豪华,但精致有余。
车里非常干净,没有一件多余的物品,像它主人的房间一样。
虽然是下午时分,但城市的车流依然汹涌,交通处于半堵状态,车在其中只能艰难前行。
前后都有车在焦躁的换道插队,弄得险相环生。
我看着封信放在方向盘上的手,那手有着钢琴家的优雅纤长,却又在指节间透露着从医者的坚毅。即使是在如此混乱的状态下,他的手部操作依然一丝不乱,从容镇定。
这双手刚刚曾经穿过我的手指把我握在掌心。
我陡然觉得空气微妙了起来,大概是心理作用,刚才匆匆上车时尚没想起,现在却脸如火烧,感觉到他的呼吸似乎也近得令人心跳。
时间一分一秒,滴滴答答。
我们同坐一车,像个小小童话。
还是他略显清冷的声线打破了暧昧。
“你现在是做什么工作?”
我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像小学生一样陡生紧张。
从见面到现在,我们之间大抵只有现在最像相亲时的对话,虽然都是他在问,我在答。
一问一答间,我全身紧张得出汗,却也不知不觉的变得自然许多。
“所以我爷爷只见过你一面,就对你印象大好觉得你可以做他的孙媳妇?”他不紧不慢,我差点呛到自己的口水。
“大概……大概是何老师推荐……”我不确定的讪讪低头。
“不对,我爷爷不是那种相信推销的人。”他轻摇头。
我又惶惑:“那……可能是我对他眼缘……”想起他之前的“城府论”,又紧张起来。
他果然再摇头。
我凌乱了。
一凌乱孟七春就在我的血液里张牙舞爪的复活,我脱口而出:“你单身久了你爷爷饥不择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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