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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心不绝对 (森罗锦)


  至始至终,她都因为不能反抗不能翻盘,而感到羞耻万分。她不是一个米虫,她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
  她挣开了严笑的手,看向前方:“麻烦你载我去一趟文秀书局,我要买本书再回去。”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演员的自我修养》。从现在起,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演员。戏演完了,她才能回归。
  她一边说着,一边掐将手机翻转过来,掐开后盖,取下电池。
  许嫣的名字在屏幕上消失了,她终于硬着头皮,走进了那扇满是荆棘的大门。
  一年合约,她会付清所有,不拖不欠。就为着严笑的两个字,尊重。
  昨天他没有进房里来,没有再惊扰她,她心惊胆战地守了一夜,身犹完璧。
  他,不是衣冠禽兽。

☆、015 他是天使

  严笑和房客先生一起走进了一座旧式筒子楼庭院,房客先生的法拉利停在门口,引来了无数三姑六婆的围观。她们虽然不明白豪车的价值,但看两名男子一身名模打扮,异样的眼神就纷沓至来了。丁漠染从曾经亲善的邻居大妈眼中,读出了一丝难掩的鄙视。她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房客先生一直皱着眉头,严笑却反复地盯着斑驳老墙上的性|病、皮肤病广告看,这种牛皮癣广告在新式小区已经完全绝迹了,算是一种特别的文化遗产吧?房客先生指着阴森森的黑木门说:“这个门的颜色也太怪了,谁会用黑色的门啊,感觉像个棺材板。”
  丁漠染找出钥匙,打开了棺材板一样的黑木门:“到了,就是这里。”
  房客先生陷入谜一样的尴尬当中,严笑却被扑面而来的杂乱完全击溃,他看着满屋子“陪葬品”,禁不住脑子里嗡的一下,炸开了,天旋地转的感觉,隔了许久才平息下来,他站在门口,脸色有些发青。房客先生发现他脸色不异,更聒噪起来:“你不会这么胆小吧,居然吓得脸都白了。不过说真的,这鬼地方,拍鬼片还是不错的,你看这光线,你看这布局……”
  严笑没理他,一个箭步冲进去,直接拖了个蛇皮袋扔了出来,丁漠染误会了他的意思,脱口道:“这不是随身行李。”
  严笑咬牙切齿地道:“这确实不是行李,这是垃圾。”
  丁漠染想起他空荡荡的别墅前那一堆斩新的垃圾,顿时打了个寒颤,她伸臂拦在他面前:“不,不是垃圾,不许扔,一样也不许扔。”
  房客先生赞叹道:“天啊,这真是狗窝,不,狗窝还比你这里精致豪华上档次。”说着也挽起了袖子。
  丁漠染万万没料到,自己与金主先生的第一次正面冲突,居然是为着这些囤积物,她囤了很多东西,三年来,光是咖啡杯就买了近百个,还有纸巾牙刷,明明知道家里不会有人来,她还是忍不住把生活用品全部买齐,还有一些完全不上档次的空白本子,和那些永世不会拆封的过刊,她连漫画工具都买齐了,可是蘸水笔的笔头早已经生锈不能用。她不明白收藏品与耗材中间的界限在哪里,看见便宜又好用的东西就一定会买,买买买,钱花出去,心也安定下来了。
  严笑释放自己的方法是,扔扔扔。
  房客先生与严笑吵得虽然厉害,但毕竟是长久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室友,严笑皱头一皱,房客先生就明白是他要干什么了,他默契地翻出丁漠染的私人物品,开始一件件整理,严笑接过他整理好的东西,唯一能想到的情绪出口就是,扔。
  丁漠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抱住了严笑的大腿,高呼着:“不要扔,它是我的命!”从来不拆封的过刊杂志会是她的命?这命也未免太轻薄?可是丁漠染抱着严笑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它真的是我的命,没有这些东西我睡不着的,我受不了家陡四壁的感觉,我受不了家里没有人,你放下它,我什么都听你的!严总!严大人!主子!”
  前来围观的三姑六婆却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小姑娘真的想不开,去做了人家的二奶,原来只是欠了债,只是这点东西,也不值什么钱吧?唉,真可怜……”善良的她们又回来了,站在门口七嘴八舌。
  丁漠染像濒死溺水的人,拼命抱着严笑的大腿,叫得撕心裂肺:“只要你不扔掉它们,我做什么都可以,你给你陪床也可以,你别动它们!”它们不代表回忆,却代表了安全感,丁漠染是要在密林丛生处生活的人,没有杂乱无章的物品掩饰,她只会更加清楚自己的不堪。她从陈之走后第一年开始买书,起初还能看几本言情小说,后来发现自己得不到小说里的那种生活,她就放弃了。成批成批的书本被买回来,没有一点技术含量,连怎么养鳕鱼的教程都入手了,只是为了买而买。
  严笑不一样,严笑是要把自己打理得很清爽的人,他不容许一点点的不完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宿敌,是克星,是相爱相杀的缘份。
  房客先生是个路过的看客,心怀不轨地看着眼前的一场好戏,丁漠染身上最大的问题突显出来了,她根本没有自我,她自我的能量在回忆里消耗掉了,在这些杂乱无章的物品里埋葬掉了,她分外迷失,离开物品的束缚,她还能找到自己的底线,但换一个环境,她就变了。她为了这些毫无价值的东西,竟然可以出卖尊严,那严笑所秉承的尊重,岂非是一个笑话?
  房客先生一边理整,一边幸灾乐祸地欣赏两个人的拉锯战,手指不经意被一件利物割破了,他从床底下扯出一个鞋盒子,里边放着一些破旧的小物,一个破旧的塑料音乐盒,一个浇铸着两棵椰子树的玻璃水晶,一个树脂做的小狗存钱罐,一把树叶开状的小刀,一把被虫蛀坏了的绢扇,一块长得像大理石的心形薄片……像是一个小学生的纪念馆。
  他将音乐盒上好发条,音乐盒“叮”地响了一下,跟着,慢慢播放起世界名曲——
  是《献给爱丽丝》。
  劣质的八音盒,打断了丁漠染与严笑之间的争斗,丁漠染几乎是发了疯似的反扑过去,死死地抱住了那个鞋盒子,她像是瞬间顿悟了,一字一句地说着:“除了这个,别的都扔了吧,都扔了……一了百了……”
  如果说,杂乱的囤积物是她的命,那这个鞋盒子就是她命里禁锢的灵魂,这里边所有的东西,都是陈之送的。那个音乐盒,属于她的二十岁,那时候,她才大一。那时候,她还能肆无忌惮地笑出来。
  严笑举着一摞过刊,愣在原地。昏暗的白炽灯,在房间里摇晃,把丁漠染的身影拉得细长,仿佛架在刀口上的一根弦,轻轻碰一下就会断。
  丁漠染怀里的鞋盒子,是一杯剧毒的情丝绕,严笑的声音隔着那杯情丝绕,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我去找房东退房子。”她一个人孤独地守着黑暗,奋斗了三年,没有走上绝路已经是万幸,这脏乱差的小屋,布满了垃圾,每一片垃圾,都在她心里投放阴影,无休无止。
  丁漠染没有什么随身物品,严笑也不过是借口来看看她的过往,这一刻,他有些怨憎这该死的缘份,它来得太晚了。
  严笑没有动丁漠染怀里的盒子,也没有再继续扔东西,他礼貌地询问过房东的信息之后,越过门口挤挤挨挨的人群,给房东打了个电话。
  丁漠染紧紧地抱着那堆琐碎的小物,慢慢地蹲在了灯光下。身体里的力气,好像一瞬间就被抽空了。
  在等待房东赶来的时间,有两个着装体面的年轻女人摸上了楼,许嫣站在楼梯的拐弯处,目瞪口呆地看着擦肩而过的男人,她目光如炬,很容易就把这个身穿三宅一生黑毛衣的男人和门口的豪车联系在了一起,她看过男的人侧颜,脚就开始不听使唤了。突然间,她很想和这个男人说说话,她快走两步,反身追上了他:“请问……染染,我是说丁漠染她……”
  严笑上下打量她一遍,没作声。许嫣立即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您别误会,我们是她同学,她一直没有接我的电话,我很担心……她之前和一个男同学闹了一点不愉快,哈,哈哈,也就是普通的一|夜|情,不是她想的那么严重的……我来劝劝她……”
  严笑皱起了眉头,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了,他昂起头,冷冰冰地道:“她很好,你们说的一|夜|情也没发生,那位洪先生知道染染是我的未婚妻之后,就屁滚尿流地走了……你们也不必来劝她了,没什么好劝的,她很好……”
  丁漠染隔着人群,听到了许嫣的声音,她想起那屈辱的遭遇,恨不得立即找个地洞钻进去躲起来,可是就在她最慌乱的时候,她听见了严笑的回答。他的声音不大,可是她却听得一清二楚。他是在维护她。
  从来没有一个陌生人,愿意主动离她那么近,负能量的她,神经质的她,几乎交不上新朋友……也许,她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自己和严总的关系,不是公司职员和客户,不是金主和宠物,不是债主和欠债人,而是……朋友。
  有些人是天生会闪光的,她第一次见到严笑的时候,严笑也是那样闪着一层薄薄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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