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丝绸在身上打了个结,奋力拨开毛毯,从柔软天鹅绒床单覆盖的床上走下来,走到他面前,“你一直戴着面具?”
“这是一个礼物,从我出生就拥有的礼物。”
靠的太近,我才看到他骨骼分明的手,过于苍白的皮肤覆盖在骨头上,没有多少肌肉的包裹,那手指瘦的可怕,若不是有病便是吃尽了苦头的人。
这让我之前笃定的念头有些动摇,这个人身上拥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苦痛,正如拥有 ‘Embalm’的我一般。
失去声音后,我不太愿意用言语来表达些什么,失去正常音色的声音如一潭死水,丝毫引不起他人的情感波澜,唯有跪下来,将双手放在他的面具两侧,准备摘下这张面具。
“不!别看!别看!”他按着我的手,连嘴唇都因恐惧而剧烈颤抖,“会吓到你的,你还太小,会吓到你的。”
“你的声音……很好听。”我努力挤出一句恭维的话。
“从未有人夸奖过我。”他抓着我的手,亲昵的蹭了蹭,但有面具的遮挡,实际上我的手背只是在那张面具上蹭了几下。
受到鼓励,我松了一口气,尽管这个男人已是成人,某些方面纤细的却像个孩子。
我从他的手掌间抽回手,见他再度表露惶恐,努力挤出个微笑来作为安慰,然后站起身来四处张望,从散落的财宝中找到一本厚重的大书。
这本书实在很沉,在搬起来的瞬间,我就后悔挑选了这本书,它沉甸甸的活像一块石板,不过我还是将书磕磕绊绊搬到了男人面前,“我们来给你起个名字。”
男人的眼睛比黑夜中璀璨的珍珠更加明亮,一丝希望之火就能将这个人死寂的灵魂之火点燃,那分明是这世上最易燃之物。
我翻开书,翻动了几页,其中皆是密密麻麻的单词。
“用手指点一下,点中就是你的名字。”
他的手指,迟钝地在空中悬了好几秒,才猛地落下。
那个单词有些短小,恰好被他的指尖遮挡,我挪开他的手指,让字母一个个显露出来。
“E,R,I,C……Eric。”
“Eric。”他呆呆的跟着念,似乎不太相信自己拥有了一个名字。
“没错,Eric,你可以叫Eric,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
他欣喜的点了点头,神情恍惚的念叨着自己的名字。
在许久之后,当我更大一些,有更多的阅读基础时,才知道,Eric这个单词来自于遥远寒冷国度的斯堪的纳维亚语系,本意是,‘强大而孤独的统治者’。
正如十年之后的埃里克,他已坐拥整个加尼叶歌剧院的地下世界,成为真正的黑暗统治者,却依然如此孤独,孑然一身,从未获得这世界的一点怜悯与同情。
作者有话要说: (⊙_⊙)感觉题材有点冷……目测最近要忙起来了,还有小伙伴在追文嘛~
☆、Chapter 6
荒野中的孩子,
他的手里握着玩具,
是豺狼鬣狗吸允下的骨头,
他的身上披着衣衫,
是绅士淑女抛弃掉的手帕,
太阳到天上,
他咽下霉烂的面包,
太阳到地下,
他躺在疏松土地中,
孤独的孩童,
可悲的孩童,
为何要如此惩罚他?(路西安)
埃里克坐在钢琴前,如同向同伴炫耀玩具的小孩子,叮叮当当弹奏着所有自己会的曲目。
我撑着下巴坐在几乎要陷进去的鹅毛枕头上,肚子饿得咕咕叫,没办法集中注意力的四处张望。
埃里克停下手指,似乎意识到了我的心不在焉,他用那双在烛光下越发耀眼的金色眸子死死瞪着我,“我弹得不好么?为什么你不愿意听?”
让一个七岁的小孩子来判断自己的演奏水平……我顿时结舌,不过终于还是借机说了实话,“埃里克,你弹得很好,只是我肚子饿了,小孩子总是容易饿的。”
埃里克茫然的瞪了我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跑到矮柜前,将上面的杂物抛开,翻找了半天,找出一个铁皮盒子来。
他打开盒子,摆到我面前。
里面是些很漂亮,呃,或者说,曾经很漂亮的曲奇点心。
因为放了时间太长,这些点心都失去了水分,即使是油脂也无法让阻止这些点心原本漂亮的光泽黯淡下来。
或许,还能吃吧。我迟疑着拿起一块曲奇塞进嘴里,嚼了嚼,难得没有变质,就是有些太干。
埃里克贴心的递过来一个银质高脚杯,里面接了大半杯从石壁上滴落的清水。
“你平时,就吃这些东西么?”
他迟疑的点了点头。
难怪他会这么瘦,完全是长期营养不良……
“埃里克,你需要吃正常的食物,谷类,蔬菜,牛奶之类的。”
他茫然的望着我。
我从旁边的金币堆里刨出一个金币,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可以用钱去买正常的食物,一枚金币就能换好多好多足够你吃好几个月的食物,就算是天天吃大餐也能吃半个月。”
实话说,哑了嗓子的我,已经好久没有说话,这一天的话,已经比我过去两个月所说话的总和还要多。可即便是有着最基本怜悯心的人,也没法眼睁睁看着这个严重缺乏生活常识的男人折磨自己。
“记得要天天吃饭,一天三顿,多吃蔬菜和水果。”
我和埃里克并肩坐在简陋的石阶上,分享一盒过期的曲奇饼,还有高脚杯里的清水。这种未经过处理滚沸的生水,我不敢多喝,生怕拉肚子,埃里克则习以为常。
吃完曲奇后,埃里克又不知从哪里翻出一瓶葡萄酒,望着瓶口的蛛丝,我大致猜得出这瓶酒的价值,用匕首撬掉木塞后,他将酒倒进高脚杯中,一饮而尽。
“埃里克,你在这里呆了多久。”望着他下巴处细致苍白的肌理弧度,我似乎开始愿意了解这个男人了。
“没有太久,我只是刚刚帮助一个人完成了剧院的设计建设,作为报酬获得了这里。”他毫无保留的解释道。
在我半信半疑的试探下,埃里克告知了我一些外人无法得知的秘闻。
他曾做过一个建筑设计师的家仆,因为卓越的学习能力而涉足了建筑设计,据他自己所说,只用了一个月,他就掌握了足够的建筑理念,并且帮助设计了剧院的主体部分,也在其中设计了足够多便于自己行动的暗道,那些暗道不仅限于服务舞台前的魔术,更是他的迷宫乐园。
从他的描述中,我再度得知了关于阿尔冰死亡那夜的信息。
在得知阿尔冰怀有身孕,并且为难吉里夫人后,埃里克决心恐吓这个荒废歌唱事业、沉迷于地下情的女高音,可谁知佩里子爵早已设下毒计,为阿尔冰常用的水晶杯上涂抹了毒药,从睡梦中惊醒的阿尔冰为了缓解恐惧,喝下染了剧毒的水后,在睡梦中无声无息的死去……
这种高明的毒药,既没有让阿尔冰显露中毒的迹象,又无色无味,以至于巴黎的警察们完全没有头绪。
埃里克的这一番话,简直如圣音般将我救赎。
Embalm不会致人死亡,我与阿尔冰的死亡并无直接的联系。
这消息足以让我如释重负,将折磨自己两个月的枷锁卸下一些。
当然,得知了埃里克拥有的财富并非通过非法手段取得后,我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当然,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设计一个歌剧院究竟能获得多少的报酬,而埃里克的财富由来一直是个无解的迷题。仿佛他只要待在黑暗之中,就会拥有财富供他挥霍,偏偏沉沦于艺术之中的他,对于这些身外之物,并无多少兴趣。
“埃里克,你可以送我回家么?”我摸了摸他的手指,孩童带着丰腴脂肪的手指与他枯瘦无肉的手指放在一起,对比效果有些惊人。
这是一个正常的问题,却又再次刺激到了埃里克,他咆哮着从我身边跑开,随意摔打着昂贵的金银装饰品,踢开那些精致的纺织品,然后躲进那些光线无法进入的角落之中,拒绝跟我谈话,仿佛如此便能逃避现实。
我目瞪口呆。
此时此刻,世俗间的法则不再管用,分明是成年人的埃里克表现的活像是坏脾气的孩童,而我则是那个育儿经验不足束手无策的家长,看看我和他之间的身高对比……
埃里克那个家伙似乎早已习惯了待在黑暗之中,他待在角落里,用手指拨弄土地,任由廉价的时间滴滴答答走过。
不知过了多久,看起来这个固执的青年是不准备作出妥协了,再待下去,吉里夫人一定会因找不到我而胆战心惊。
山不来找我,我就跑去找山。
我只能艰难得拖着遮挡身体的丝绸去找他,可接下来,埃里克的举动越发让人揍他。
他居然跑了!
当我辛辛苦苦跑到他面前时,他拔腿再次起跑。
循环往复,运动不止。
可一个七岁的孩子追一个成年人的后果简直,丧心病狂!
我跑上十步八步,埃里克蹲下身来瞅一眼,继续跑,我追上去了,他再跑到大老远的地方偷摸摸的窥视,我追,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