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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错郎 (凤鸣九皋)


  大栅栏里的马一有出空,卖主就向里面补缺。日中时分,马市上的人达到了高峰。燕云林看看大栅栏里的马匹,跟一边的伍来顺说:“尽是下等货色了,咱们该回去吃饭了。”爬在栅栏上的燕子丹忽然说:“看,又牵进一匹,好大的块头。”燕云林和伍来顺看过去,一个头上缠着青布的大汉,牵着一匹雄骏高挺的枣骝马,进了大栅栏,也不往围栏上栓马,人和马意气昂扬地站在中间的空地上。伍来顺的目光,被那枣骝马牢牢吸住:“今年的‘骡马大会’,总算出现好马了,哥,我敢打赌,那是马市上最好的马了,你一定要把它买下来!”燕云林的眼睛也亮了:“我一直以为咱家的马最好,只有让它成为咱家的,咱家的马才是最好的。许经纪,许经纪。”燕云林大声叫着姓许的中介人。许经纪本来在为一个散户看犁地的马,听到燕云林叫他,忙挤过来效劳。燕云林指着枣骝马说:“我要场子中间的那匹。”许经纪二话没说:“我找卖主去。”
  过了一会儿,许经纪回来了:“燕爷,有人也想要那匹马。”燕云林想也没想:“多给他点钱不就成我们的了。”许经纪就又去了,不久回来说:“人家也跟着提价。”燕云林皱皱眉:“你再添些。”许经纪穿梭般走了几个来回,还是不成事。燕云林看出事情不对头,许经纪不是在跟卖主捏价,而是在跟一个姓张的经纪,来来回回地在袖口中“谈价”。
  


☆、竞出天价马(二)

    燕云林等许经纪再次回来时,生气地问他:“你跟姓张的经纪捣什么鬼,到底是谁在跟我争这匹马?”许经纪为难地把眼睛瞟向左边:“除了他,这平府城谁还敢跟您争价?”燕云林的目光,穿过乱纷纷攒动的脑袋,落在一根灰白的小辫子上:“怎么是他?”燕子丹正紧张着父亲能不能竞价成功,听父亲语气错愕,扭头问:“谁?”燕云林挽挽袖口:“太上皇,这下有得斗了,他出五十块银元,我出六十块。”因为水润壤做着一省督军,山东省独立后,水润壤俨然土皇帝,平府城的人,便私下戏称水润壤的老子水保田,为太上皇。伍来顺也明白是谁在跟把兄争马了,见许经纪还要去跟张经纪捏指,早不耐烦了,冲着牵马的汉子就是一嗓子:“燕家出六十块银元。”
  水保田闻声转过头来,他甚至傲慢地举了举手,算是跟燕云林打了招呼,但他这手打过招呼后,没有放下来,反而举得更高了,五个手指捏在一起,大声说:“七十块银元!”燕云林沉得住气,拇指和食指叉开成八字,举过头顶:“八十!”水保田毫不示弱:“九十!”
  两人抛开经纪,公开叫价,本来人就很多的大栅栏,被看热闹的人,更是围得水泄不通。马价很快就飙升到了二百块银元,水保田喊得声嘶力竭,小辫子随着紧绷的头皮翘动,他是加倍翻价。当他喊出四百块银元时,连牵马的汉子都不知所措了。燕云林咬咬牙:“八百!”水保田都要被气疯了,他恨恨地瞪一眼燕云林,心里发誓决不能当着天南地北的人丢面子,怎么说他儿子也是一省督军:“一千块银元!姓燕的,你再抬价,我连你的马场子也收回去。”
  水保田的最后一句话,像是击中了燕云林的要害,燕云林果然不再抬价,并且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大栅栏。伍来顺跟随在后面安慰燕云林说:“哥别恼,咱也没有让那老倔头捡到便宜,一千块银元买匹马?买老婆也够两三个了。”燕子丹的话尤其解气:“爸爸还真不该生气,我们今后就能看猴子骑马的把戏了,只是可惜了那马。”水保田长得干瘦矮小,燕子丹把他比喻成猴子,逗得燕云林不禁露出笑容。
  三个人到酒馆后面牵出马,正准备骑马回家。王媒婆一路寻来,伸手抓住燕云林的马缰绳:“燕爷原来在这儿,害我好找。”她嘴里跟燕云林说话,眼睛却乱瞟燕子丹。燕云林纳闷儿:“你找我做什么?”王媒婆笑嘻嘻地说:“燕爷养的好儿子,我是专门给他提亲来了。”燕云林见王媒婆风风火火寻到马市来,还以为多紧要的事,原来是这茬口,很没有情绪地说:“提亲也不是一两句话就成的事,赶这热闹的场合,说这不急的事,回头再说吧。”王媒婆毫不介意燕云林的冷淡,自有她打哈哈解尴尬的一套:“燕爷,我可是特意捡这个热闹日子,来给少爷提亲的,保不准您一高兴,就贱卖给我老公一匹贩运米粮的马。”燕云林哈哈一笑:“看老王说的,说吧,谁家女孩子?”王媒婆说:“水督军的千金,我掇量过,你们两家,最是门当户对的,关键是少爷和那小姐般配啊,那小姐画上仙女似的。我促成的姻缘,都记不得多少了,可没有见过两人这么般配的。”一边的燕子丹,似笑非笑地哼一声:“我和她要是般配在一起了,我爸爸可就要气死了。”王媒婆诧异地看看燕子丹:“这话怎么说?”伍来顺从她手里抽出马缰绳:“你来迟了,错过了好戏,我这哥哥,刚跟水家的老倔头,竞价一匹马,老倔头花一千块银元,风风光光买走了今年最贵的一匹马。”王媒婆脱口而出:“坏了,我真是来晚了,就怕你们两家竞马伤了和气,还是伤了和气。”伍来顺幸灾乐祸地说:“老倔头这会子,恐怕肠子都要悔青了,谁干过一千块银元买匹马的大傻事。”
  这时,许经纪小跑着过来,跟燕云林报告重大消息:“刚才张经纪跟我说了,那枣骝马的主人,听说水保田是水督军的老子,没敢收一千块银元,暗地里只取了五十块。”燕子丹冷笑:“这卖主还算晓事,真要收了一千块,料他出不了平府城,就给水家的人用枪嘣了。”燕云林半句话也没说,黑下脸来两腿猛夹马腹,驱马走了。王媒婆犹在后面追着问:“燕爷,这亲事你是答应不答应啊?”燕子丹反问王媒婆:“你看我爸爸的脸色,像是答应的样子吗?”王媒婆一边骂许经纪早不来晚不来,偏这时候插一扛子,一边扯住燕子丹不放:“那你的意思呢?水小姐可是冰雪聪明画样人物。”燕子丹笑说:“这事勉强不来,她要是看上了我,我也没有办法。”王媒婆听得糊涂:“这算什么话?老的一句不说,小的说了等于没说。”许经纪在旁边冷言冷语:“你大概只想着媒利钱了,巴望着两家快点结亲,所以看不出燕家不同意。你要是在大栅栏那儿,看见两家为了一匹马,当众争得宁愿倾家荡产,也要一分高下时,就不会自讨没趣做什么媒了。”
  


☆、受阻的姻缘(一)

    水天然天天盼着王媒婆来,偏那王媒婆一去无消息,水天然患得患失地瞎猜疑,一时这样想,这不是一年一度的“骡马大会”嘛,燕家忙着交易马匹。一时又那样想,王媒婆是个见缝插针的人,去燕家问一声儿,也不至于耽误了燕家的生意,准是燕家不同意,她才不好意思过来跟我说。
  那天日过午时,水保田得意洋洋地把枣骝马牵回了家,人马往正当院里一站,大声吆喝一家人出来看马。水天然第一个跑出来,知道爷爷弄到好马了。水保田每到手一匹好马,就会先在自家里炫耀一下,更别说特别中意的了。手脚快嘴巴也快的三儿,眉飞色舞地把跟燕云林竞马的情景,当作一件爽心快意的事,活灵活现地讲给围拢上来的人听。站在最前面的水天然,听得心里凉嗖嗖的,看看爷爷,水保田干皱的老脸上,正笑得菊花灿烂,那得意劲儿,在水天然的记忆中从未见过。爷爷越得意,水天然越觉无望,看来,燕家要板回脸面,拒绝媒人的提亲,是对水家最有力的回击,这可比竞到一匹马扬眉吐气得多。幸亏爷爷还不知道王媒婆去燕家提亲的事,要是知道了,还不气死!
  水天然乱七八糟地分析着猜测着,倒不希望王媒婆上门了。希望王媒婆来时,她不来,怕她来时,偏一头撞上门来。王媒婆在马市上,被燕云林父子冷淡后,越想越气,隔了两天,方到水家回水天然的话。
  水保田站在院子里,给水缸中的金鱼投食。王媒婆从大门进去,避着水保田,悄悄地想从走廊影身过后院去。冷不防水保田大声问她:“今儿得闲了?”王媒婆吓了一跳,忙收了去走廊的脚,堆出一脸笑,走向水保田请安:“老太爷大安。”水保田想起什么说:“你是来替周家讨回话的吧?”王媒婆差点忘了这由头:“是啊,是啊,周家的银号,近来红火得透半天了,那些做大宗牲□易的老客,银票都由周家的银号兑换。他们家还等着老太爷给个准话呢。”水保田不以为意地说:“这事不急,左右她老子快回来了,周家真要急着娶媳妇,就让他家另相去。”王媒婆听出水保田对周家不怎么存心,心里舒口气,她哪里是替周家来讨话,因此说:“这事还真不急,小姐那天托我,把她的银脚链找个银匠洗洗,我给洗光鲜了,顺便给她送来。”水保田用长柄小圆网,捞出一尾金鱼看看,又放进水里:“她在后面,你去吧。”
  王媒婆巴不得这一声儿。赶紧去后院找水天然了。后院里修竹掩径花草鲜艳,一排房子的门窗,花雕得典雅精致。一个侍女坐在廊下,绷着筝子绣花。王媒婆问那侍女:“小姐在不在?”侍女抬头看是王媒婆,也不站起来,用手指指身后的纱门帘,继续绣她的花。王媒婆揭开纱门帘进去:“给小姐送洗好的脚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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