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致远立即回答:“叔叔看我吓得六神无主,问我名字,反过来安慰我别害怕,还说……”程致远换成了家乡话,不自觉地模仿着颜爸爸的语气,“我老婆心肠好、但脾气急,她要看到我受伤了,肯定要冲你发火,说不定还会动手,小伙子忍一忍,千万别和她计较!我还有个女儿,她哭的时候,你帮我安慰她一下,就说她要是哭,爸爸也会心疼,要她好好读书……”
程致远含着眼泪说:“后来……叔叔就昏迷了,这些话……就是他最后的遗言。”
颜妈妈直勾勾地盯着程致远,急切地问:“晓晨他爸普通话不好,你一直用家乡话和他说话?一直陪着他?”
程致远点了点头。
突然之间,颜妈妈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她曾想象过无数次,在那个陌生的城市,异乡的街头,她的丈夫孤身一人,究竟如何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在无数次的想象中,她越来越痛苦,越来越愤怒。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丈夫死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知道了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天,在那个陌生的城市,他不是一个人冰冷孤单地死在了街头。有人给过他一瓶饮料,对他说“对不起”;有人握着他的手,一直陪着他到医院……
虽然,颜妈妈心里的悲伤痛苦一点没有减少,她依旧在为痛失亲人痛哭,但因为知道了他走得很平静,知道了他最后做的事、最后说的话,积聚在颜妈妈心里的不甘愤怒却随着眼泪慢慢地流了出来。
听着颜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沈妈妈和程致远也都痛苦地掉着眼泪,躲了五年,才知道躲不过自己的心,也永远躲不掉痛苦。虽然他们现在跪在颜妈妈面前,卑微地祈求着她的原谅,但只有他们知道,这是五年来,他们心灵站得最直的一天。
————·————·————
急救室外的一排椅子上坐满了人,颜妈妈、沈爸爸、沈妈妈、沈侯、程致远。因为疲惫无助,他们没有力气说话,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呆滞又焦急地看着急救室门上的灯:手术中。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没有一个生物是自由的,连控制万物的法则也不是自由的,也许,唯有死亡才能解放一切。”其实他更应该说:世界上没有一个生物是平等的,连控制万物的法则也不是平等的。
现代社会信奉:人生而平等。可实际上,这个社会,从古到今,一直有阶层,人作为有血缘、有根系的种族生物,生而就是不平等的。
从出生那一刻起,我们就带着属于自己的家族、阶层。但,唯有死亡,让一切平等。
在死神的大门前,不管他们的出身背景、不管他们的恩怨,他们都只能平等地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等待,没有人能走关系,躲避死神;也没有人能藏有秘密,延缓死神。
一切都回归到一个简单又极致的问题,生或死。
生能拥有什么?死又会失去什么?
也许唯有在死神的大门前,当人类发现死亡是这么近,死亡又是这么平等时,人类才会平心静气地思考,什么是最重要的,我们所念念不忘的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
颜晓晨迷迷糊糊,眼睛将睁未睁时,觉得阳光有点袭眼,下意识地偏了一下头,才睁开了眼睛。从这个斜斜的角度,映入眼帘的是输液架上挂着的两个输液袋,不知道阳光在哪里折射了一下,竟然在其中一个输液袋上出现了一个弯弯的七彩霓虹,赤橙黄绿青靛紫,色彩绚丽,犹如梦幻。
颜晓晨有点惊讶,又有点感动,凝视着这个大自然随手赏赐的美丽,禁不住笑了。
“晓晨。”有人轻声地叫她。
她带着微笑看向了病床边,妈妈、沈侯的爸妈、程致远、沈侯都在。她的笑容迅速消失,担忧地看着妈妈。
妈妈眼中含着泪,却努力朝她笑了笑,“晓晨,你觉得怎么样?”
颜晓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感觉到一直以来,妈妈眼中的戾气消失了,虽然这个笑容依旧僵硬戒备,但妈妈不再用冰冷的目光看待周围的一切。她轻松了几分,轻轻说:“妈妈,我没事。”
沈妈妈突然转身,伏在沈爸爸的肩头无声地啜泣着,颜妈妈也低着头,抹着不断涌出的泪。
颜晓晨看了他们一会,意识到了什么,说:“我想和沈侯单独待一会,可以吗?”
沈爸爸扶着沈妈妈走出了病房。程致远深深看了眼颜晓晨,和颜妈妈一起也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了沈侯和颜晓晨,沈侯蹲在病床前,平视着颜晓晨的眼睛。
颜晓晨抬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曾经悄悄藏在那里的那个小生命已经离开了。他那么安静、那么乖巧,没有让她孕吐,也从不打扰她,但她依旧丢失了他。
颜晓晨对沈侯说:“对不起!”
沈侯的眼泪唰一下落了下来,他低着头,紧咬着唇想控制,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颜晓晨的眼泪也顺着眼角流下,她想说点什么,可是心痛如刀绞,整个身体都在轻颤,根本再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伸出手,放在沈侯的头顶,想给他一点安慰,簌簌轻颤的手掌,泄漏的却全是她的悲痛。
沈侯抓住了她的手,脸埋在她的掌上,“小小,没有关系的,没有关系……”他的眼泪浸湿了她的手掌。
颜晓晨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静默汹涌地滑落。
☆、Chapter 21
朝我迎来的,日复以夜,却都是一些不被料到的安排,还有那么多琐碎的错误,将我们慢慢地、慢慢地隔开,让今夜的我终于明白,所有的悲欢都已成灰烬,任世间哪一条路我都不能与你同行。
—席慕容
在妈妈的坚持下,颜晓晨卧床休养了四十多天,确保身体完全康复。能自由行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程致远,商量离婚的事。
程致远似乎早做好准备,她刚一开口,他立即说文件全准备好了,只需找时间去一趟民政局。
两个人沉默地办完了所有手续,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刻起,法律上,颜晓晨和程致远再没有关系。
走出民政局,颜晓晨和程致远都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不像结婚,出门的一刻起,两个人结为一体,会朝着同一个方向走,所以无须多问,只需携手而行,离婚却是将两个结为一体的人拆成了独立的个体,谁都不知道谁会往哪个方向走。
颜晓晨和程致远相对而站,尴尬古怪地沉默了一会儿,程致远问:“将来有什么打算?”
隐隐中,颜晓晨一直在等他问这个问题,立即说:“上海的生活成本太高,我现在无力负担,打算先和妈妈一起回家乡。”
“你打算在家乡生活一辈子吗?”
颜晓晨笑了,“当然不是!我打算这次回去,一边打工赚钱,一边复习考研。王教授,就是那个抓住我考试作弊的王教授,答应推荐我去考省城Z大的研究生。我帮魏彤做的那篇论文发表了,有我的署名。这些都对将来的面试有帮助。如果笔试顺利的话,明年就能入学了。等拿到硕士学位,我会在省城找一份好工作,把妈妈接到省城一起生活。”
程致远释然了,露了一点点笑意,“如果面试没有问题,我对你的笔试有信心。”
“如果我能考上研究生,要谢谢……”颜晓晨想起了程致远说的永远不要谢谢他,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要谢谢王教授。王教授告诉我,是你帮我求的情,他才求学校通融,给了我毕业证。”
当时,颜晓晨就觉得奇怪,明明王教授应该很厌恶她了,却在最后关头转变了态度。原来,程致远一从陆励成那里知道消息,就赶到了学校找王教授。如今王教授肯主动提出帮她推荐去考研究生,应该也受益于当初程致远帮她说的好话。
程致远淡淡一笑,没再继续这个敏感的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上海?”
“就今天,妈妈应该已经去火车站了。”
程致远愣了一下,才缓过神来,压抑着内心的波澜起伏,平静地说:“我送你过去。”
颜晓晨想了想,笑着点点头,“好啊!”
两人上了李司机的车,颜晓晨坐在熟悉的车里,过去两年的一幕幕犹如走马灯般浮现在心头。当她为了一千块钱,在酒吧当众约程致远时,无论如何不会想到他们之间的恩怨,更不会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成为她的“前夫”。
她悄悄看向程致远,也许因为掩藏的秘密已经暴露于阳光下,他没了以往的抑郁疏离,但眉眼间依旧没有笑意。看到他平放在膝盖的手上仍带着他们的结婚戒指,颜晓晨心里一酸。
“致远。”
程致远扭过头,像以往一样,温和关切地看着她,带着一点笑意,问:“怎么了?”
“这个……还给你!”颜晓晨把一枚指环放进了他的手掌。
是他送给她的婚戒!程致远笑了笑,缓缓收拢手掌,将戒指紧紧地捏在了掌心。还记得当日他去挑选戒指的复杂心情,虽然各种情绪交杂,但在婚礼上,当他握着她的手,把指环套在她连着心脏的无名指上时,他向老天祈求的是白头偕老、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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