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含泪看着颜晓晨,“你想和我一起回去?好!我们一起回老家!妈妈答应你不再赌博,不再抽烟喝酒,我还年轻,我也能去做活,不管你干什么,我们都可以好好过日子!但在回老家前,你要先做完一件事!”
颜晓晨一边哭,一边胡乱地点着头,“我以后都会听你的话!”这一生,她不停地和命运抗争,想超越她的出身,想上好大学,想去外面的世界,想过更好的生活;想改变爸爸死后的窘迫,想让妈妈明白她能给她更好的生活,想证明自己的执着并不完全是错的!但是她的抗争,在强大残酷的命运面前,犹如蚍蜉撼树。她已经精疲力竭,再抗争不动!也许从一开始,她就错了,如同亲戚们所说,她就是没那个命,她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小县城,做一个洗头妹,不要去想什么大学,什么更大的世界、什么更好的生活,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妈妈说:“好!你去打掉孩子!”
颜晓晨如遭雷击,身体不自禁地轻颤着。
“我知道你想留着孩子,但我没有办法接受!一想到沈侯他们一家害死了你爸爸,我就恨不得杀了他们全家!我没有办法接受你生一个和他们有关系的孩子,晓晨,不是我这个做妈妈的狠毒,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接受!”颜妈妈哽咽着说:“你长大了,我老了,我不可能像小时候带你去打针一样,把你强带到医院,让你打掉孩子,但你如果要留着孩子,这辈子你就永远留在上海,永远都不要回家乡了!我明天就回乡下,从今往后,不管我死我活,我过成什么样,我永不见你,你也永不要来见我,我就当我没生过你,你也就当我已经死了!我们谁都不要再见谁,谁都不要再逼谁,好吗?”
颜晓晨一下子跪在了颜妈妈面前,泪如雨落,哀声叫:“妈妈!求求你……”
妈妈也是老泪纵横、如黄河决堤,“我已经想清楚了,这是我仔细想了几夜的决定!你也仔细想想,明天我就去办理出院手续。”颜妈妈说完,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住院楼。
颜晓晨哭得泣不成声,瘫软在了地上。
————·————·————
颜晓晨像游魂一样走出医院,回到了学校。
程致远和沈侯正在魏彤的宿舍楼下说话,程致远知道颜晓晨不可能再回家住,收拾了一些换洗衣服和日用杂物送过来。他把行李箱交给沈侯,刚要走,就看到了颜晓晨,不禁停住了脚步。
颜晓晨看了他一眼,却像完全没有看到一样,没有任何表情,直直地从他身边走过,走向了宿舍。
沈侯以为自己也会被无视、被路过,却完全没想到,颜晓晨竟然直直走到他身前,抱住了他,把脸贴在了他胸前。沈侯刹那间,心情犹如蹦极,大起大落,先惊后喜再怕,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对颜晓晨。
他小心翼翼地问:“晓晨,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你妈妈知道程致远的事了?”
颜晓晨不说话,只是闭着眼睛,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宁静温馨得像前生的一个梦。
夏日的明媚阳光,高高的梧桐树,女生的宿舍楼下,熙攘的学生,沈侯觉得时光好像倒流了,他们回到了仍在学校读书时的光阴,沈侯抱住了颜晓晨,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她的温暖。
颜晓晨轻声说:“我会仔细收藏着我们的美好记忆,继续生活下去,你给我的记忆,会成为我平庸生命中最后的绚烂宝石。不要恨我!想到你会恨我,不管现在,还是将来,我都会很难过。”
“你说什么?”
颜晓晨温柔却坚决地推开了沈侯,远离了他的怀抱,她对他笑了笑,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宿舍楼。
沈侯和程致远悲痛难过,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的背影。
————·————·————
清晨,魏彤还没起床,颜晓晨就悄悄离开了宿舍。
按照医生要求,她没有吃早饭,空腹来到了医院。
等候做手术时,颜晓晨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蹲在墙角哭到呕吐,却没有一个人管她,任由她嚎啕大哭。医院真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地方,横跨阴阳两届,时时刻刻上演着生和死,大喜和大悲都不罕见。
颜晓晨穿着病人服、坐在病床上,隔着窗户一直看着她,也许她悲痛绝望的哭声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让她竟然能像置身事外一样,平静地等候着。
颜妈妈走到她的床边,顺着她的视线看着那个悲痛绝望哭泣的女人,颜妈妈冷漠坚硬的表情渐渐有了裂痕,眼里泪花闪烁,整个脸部的肌肉都好似在颤抖,她缓缓伸出一只手,放在了颜晓晨的肩膀上。
颜晓晨扭过头,看到妈妈眼里的泪花,她的眼睛里也有了一层隐隐泪光,但她仍旧对妈妈笑了笑,拍拍妈妈的手,示意她一切都好,“只是一个小手术。”
颜妈妈说:“我在这里等你。”
颜晓晨点点头,颜妈妈坐在了病床边的看护椅上。
因为孩子的月份已经超过三个月,错过了最佳的流产时间,不能再做普通的人流手术,而是要做引产,医生特意进来,对颜晓晨宣讲手术最后的事项,要求她在手术潜在的危险通知书上签字,表明自己完全清楚一切危险,并自愿承担进行手术。
“手术之后,子宫有可能出现出血的症状,如果短时间内,出血量大,会引发休克,导致生命危险。手术过程中,由于胎儿或手术器械的原因,可能导致产道损伤,甚至子宫破裂。手术过程中或手术后,发热达38度以上,持续24小时不下降,即为感染,有可能导致生命危险……”
颜妈妈越听脸色越白,当医生把通知书拿给颜晓晨,颜晓晨要签名时,颜妈妈突然叫了声,“晓晨!”
颜晓晨看着妈妈,颜妈妈却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颜晓晨笑了笑说:“不用担心,这是例行公事,就算做阑尾炎的小手术,医院也是这样的。”
颜晓晨龙飞凤舞地签完字,把通知书还给了医生,医生看看,一切手续齐备了,转身离开了病房。
不一会,护士端着医护用品进来,拉上帘子,告诉颜妈妈回避,她要帮颜晓晨进行□□清洗和消毒,准备手术。
颜妈妈期期艾艾地问:“刚才医生说什么子宫破裂,这手术不会影响以后怀孕吧?”
护士冷淡地说:“因人而异,有人恢复得很好,几个月就又怀孕了,有人却会终身不孕。”
☆、Chapter 20---2
颜妈妈面色苍白地走出了病房,等在楼道里。
她像只困兽一般,焦躁地走来走去,看到护士推着昏迷的病人从她身边经过,她想起医生的话,“出血、昏迷、休克……”颜妈妈越发心烦不安,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一只烟,走到有窗户的地方,打开窗户,吸起了烟。
颜妈妈正靠着窗户,一边焦灼地抽烟,一边挣扎地思考着,突然有人冲到了她身后,迟疑了一下叫:“阿姨,晓晨呢?”
颜妈妈回过头,看是程致远,听到他的称呼,苦涩一笑。因为脆弱和自卑,不禁表现得更加好强和自傲。她吸着烟,装作满不在乎地说:“在准备手术,这是我们家的私事,你和晓晨已经没有关系,不用你操心!”
程致远正要说话,沈侯神情焦急、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的身后,沈爸爸和沈妈妈也满脸惊慌、气喘吁吁地跑着。
颜妈妈的脸色骤然阴沉了,她把刚抽了一半的烟扔到了地上,用脚狠狠地踩灭,像一只准备战斗的角斗士一般,双目圆睁,瞪着沈侯的爸妈。
沈侯跑到颜妈妈面前,哀求地说:“阿姨,求你不要这么逼晓晨。”
沈妈妈也低声下气地哀求:“我流产过两次,太清楚这中间的痛苦了!您不管多恨我们,都不应该这么对晓晨!孩子已经会动了,我们外人不知道,可晓晨日日夜夜都能感受到!”
沈爸爸也帮着求说:“您真不能这样,就算孩子您不喜欢,可晓晨是您的亲生女儿,您要顾及她啊!”
程致远也说:“阿姨,晓晨在一开始就考虑过您的感受,不是没想过打掉孩子,孩子两个多月时,她进过一次手术室,都已经上了手术台,她却实在狠不下心,又放弃了!她承受了很多的痛苦,才下定决心要这个孩子!你这样逼她,她会一生背负着杀了自己孩子的痛苦的。”
颜妈妈看着眼前四个人的七嘴八舌,突然悲笑了起来,“你们这样子,好像我才是坏人,好像我才是造成眼前一切的罪魁祸首!”
四个人一下子都沉默了。
沈妈妈说:“我才是罪魁祸首!”
颜妈妈盯着眼前的女人,虽然匆匆忙忙赶来,脸色有点泛红,眼睛也有点浮肿,可是全身上下都是名牌,气质出众,能看出来常年养尊处优,头发也是最好的发型师打理的,显得整个人精干中不失成熟女性的妩媚,这个女人从头到脚都述说着她过着很好的日子,可是她和她的女儿呢?还有她已经死掉的老公呢?
颜妈妈忽然觉得这么多年,她满腔的愤怒和怨恨终于找到了一个正确的发泄口。之前,她恨晓晨,可晓晨只是个孩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一时任性会导致那样的事!她恨司机郑建国,可郑建国没有喝酒、没有超速、没有违规,道德上也许有错,法律上却没有任何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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