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妈妈对他们的恨都是虚浮的,连她自己都知道只是一种痛苦无奈地发泄。但是,这一次,她确信她的恨对了,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她仗着有钱有势,妄想夺去本该属于他们家晓晨的机会,才导致了一切的恶果!
就是这个女人!晓晨的爸爸才会死!
就是这个女人!才让她怨恨女儿,折磨女儿!
就是这个女人!才让她这些年活得生不如死,沉迷赌博,几次想喝农药自尽!
就是这个女人!晓晨才会进手术室,去做那个有很多危险的手术!
就是她!就是她!就是她……
颜妈妈满脑子都好像有一个人在咆哮:如果不是她,就不会发生这可怕的一切!如果不是她,晓晨的爸爸还活着!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护士端着医疗托盘,从他们身旁走过,盘子里放着刚用过的剃刀、剪刀、酒精……
颜妈妈一下子抓起了剪刀,冲着沈妈妈狠狠刺了过去——
当护士走出病房时,颜晓晨发现妈妈没在病房外,也担心地走出了病房。她吃惊地看到妈妈和沈妈妈面对面地站着。程致远第一个发现了她,沈侯紧接着也发现了她,两个人不约而同,都朝她飞奔了过来,沈爸爸看到儿子的举动,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儿子。他们的视线都锁在了穿着病号服、脸色煞白的颜晓晨身上。
颜晓晨却看到妈妈拿起了剪刀,她张开了嘴,连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尽全力向前冲了过去,从程致远和沈侯的中间,擦身而过。
程致远和沈侯堪堪停住脚步,回过头,看到颜晓晨撞开了沈妈妈,她自己却慢慢地弯下了腰。
直到那时,他们都还没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向前跑,想扶住摇摇晃晃的晓晨。
白驹过隙、电光火石的刹那,可一切就像放大的慢镜头,在他们的眼前,一格格份外清晰。晓晨慢慢地倒在了地上,病号服上已经全是血,颜妈妈伸着手,惊惧地看着地上的晓晨,一把染血的剪刀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小护士扔掉了托盘,厉声尖叫:“杀人了!”
颜妈妈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象,脚下一软,跪在了颜晓晨身边。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想要扶起晓晨,却被飞掠而到的沈侯狠狠推开了,沈侯抱着颜晓晨,脑内一片混乱,嘴里胡乱说着:“不怕、不怕!这是医院,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却不知道究竟是在安慰晓晨,还是在安慰自己。
颜晓晨痛得脸色已经白中泛青,神智却依旧清醒,她靠在沈侯怀里,喘着气艰难地说:“妈妈,不要再做傻事!你杀了她,爸爸也回不来了,只会让世界上再多两个和我们一样痛苦的人……”
颜晓晨肚子上的血就如忘记关了的水龙头一般流个不停,迅速漫延开来,整个下身都是刺目的血红,颜妈妈惊恐地看着晓晨,已经完全失去了语言功能,只是不停地喃喃重复:“小小、小小……”
沈侯的手上满是濡湿的鲜血,他眼睛都急红了,嘶吼着“医生”,颜晓晨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
急救室外。
颜晓晨被一群医生护士飞速地推进急救室,颜妈妈被挡在了门外,她看着急救室的门迅速合拢,护士让她坐下休息,她却一直站在门口,盯着急救室的门,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都是灰白色。
程致远说:“阿姨,手术时间不会短,你坐下休息会。动手术的医生是上海最好的医生,我们又在医院,是第一时间抢救,晓晨一定不会有事。”
颜妈妈在程致远的搀扶下转过身,她看到了沈妈妈。刚才,当所有人都心神慌乱时,是她第一个蹲下,抢过医用纱布,按住晓晨的伤口,帮忙止血,表现得比专业的护士还镇静;她喝令沈侯放开晓晨,让晓晨平躺,喝令程致远立即给他妈妈打电话,要院长派最好的医生来做抢救手术。她表现得临危不乱、理智从容,可此时,她竟然站都站不稳,沈侯和沈爸爸一人一边架着她的胳膊,她仍旧像筛糠一般,不停地打着哆嗦。
颜妈妈直勾勾地看着她,她也直勾勾地看着颜妈妈,眼泪一颗颗缓缓坠落,她却缄默如哑巴,像个石塑一般,没发出一丝声音。
颜妈妈喃喃问:“晓晨为什么要救她?是她害了我们一家啊!”
程致远说:“也许晓晨并不像她以为的那么恨沈侯的父母,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晓晨救的不是沈侯的妈妈,是阿姨你。”
颜妈妈茫然地看着程致远。
程致远用尽量柔和的语气说:“因为一次高考录取的舞弊,导致了一场车祸,让晓晨失去了爸爸。如果再因为一次高考录取的舞弊,导致一个杀人案,让她失去了妈妈,她就真的不用活了。”
颜妈妈哭着说,“她要死了,我也不用活了!现在她这么做,让我将来怎么去见她爸爸?”
程致远沉默着没有说话,把颜妈妈扶到椅子上坐好,又接了杯水,拿出颜妈妈的心脏药,让她吃了药。
等颜妈妈吃完药,他把纸杯扔进垃圾桶,走到颜妈妈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叫了声:“阿姨!”
颜妈妈拍拍身边的座位,疲惫地说:“晓晨的事一直在麻烦你,你也坐!”
程致远屈膝,直挺挺地跪在了颜妈妈面前。
颜妈妈吓了一跳,想要站起,程致远说:“阿姨,您坐着,我有话和您说。”他又对沈侯的爸爸和妈妈说:“叔叔和阿姨也听一下,沈侯肯定还没告诉你们。”
沈侯担心地看了眼颜妈妈,“你确定要现在说吗?”
程致远说:“我不说,晓晨就要守着这个秘密。我已经太清楚守住这种秘密的痛苦了,我希望,当她做完手术,醒来后,能过得稍微轻松一点。”
颜妈妈困惑地问:“你究竟要说什么?是说要离婚的事吗?我知道了,也不会怪你!”
程致远跪着说:“五年前的八月初,我在国内,就在省城。八月一号那天,我和郑建国试驾一辆新车。那段路没有人行横道,我又正在体验新车的配置,没有留意到公路边有人,当我看到那个背着行李、提着塑料袋、横穿马路的男人时,踩刹车已经晚了。为了赶时间抢救,郑大哥开着车,把被我撞伤的男人送去医院。在路上,他一直用方言说着话,我才发现我和他还是老乡。我蹲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陪他说话,求他坚持住,活下去。但当我们赶到医院时,他已经陷入昏迷,不能说话了,最终抢救无效死亡。警察来问话时,郑大哥为了保护我,主动说是他开的车,实际开车的人是我。阿姨,是我撞死了您的丈夫、晓晨的爸爸。”
颜妈妈半张着嘴,傻看着程致远。也许今天的意外已经太多,程致远的事和晓晨的意外相比,并不算什么,颜妈妈没有平时的暴躁激怒,只是近乎麻木呆滞地看着程致远。
程致远给颜妈妈重重磕头,额头和大理石地相撞,发出砰砰的声音,“五年前,在省城医院看到你和晓晨时,我就想这么做,但我懦弱地逃了。我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这些年,一直过得很痛苦,从没有一天忘记,我害死了一个人,让一个家庭破裂,让阿姨失去了丈夫,让晓晨失去了爸爸!阿姨,对不起!”程致远说到后来,泪珠从眼角缓缓滑落,他额头贴着地面,趴在了颜妈妈面前。
沈妈妈像是如梦初醒,猛地推开了沈侯和沈爸爸,颤颤巍巍地走到颜妈妈面前,扑通一声也跪了下去,惊得所有人都一愣。
沈妈妈说:“我去教育局的大门口看过晓晨的爸爸。我记得,那一天,天气暴晒,最高温度是四十一度,教育局的领导告诉晓晨爸爸你女儿上大学的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他高兴地不停谢谢领导。他离开时,我装作在教育局工作的人,送了他一瓶冰镇的绿茶饮料,可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他其实已经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以为他不会接,没想到他收下了我送的饮料。我对他说‘对不起,因为我们的工作失误,这几天让你受累了’他笑着说‘没有关系,都是做父母的,能理解’。”
沈妈妈满脸泪痕,泣不成声地说:“不管你信不信,这些年,我从没有忘记这一幕!我一直逃避着一切,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甚至欺骗自己那是车祸,不是我引起的,但是,我很清楚自己究竟做过什么,我的良心从来没有放过我!事情到这一步,我已经没有脸祈求你原谅,我只是必须要告诉你一切,我欠了你五年,一个完整的解释,一个诚心的道歉!”沈妈妈伏下身磕头,“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沈爸爸和沈侯跪在了沈妈妈的身后,随着她一起给颜妈妈磕头。
颜妈妈呆呆地看着他们,喃喃问:“你送了晓晨她爸一瓶水?”
沈妈妈没想到颜妈妈会追问无关紧要的细节,愣了一愣,才说:“嗯,一瓶冰镇的绿茶饮料。”
颜妈妈点了点头,又看着程致远问:“晓晨她爸昏迷前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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