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不是演技派 (湖砚)

　　想想长到20岁，这还是第一次进酒吧，真是有些紧张。
　　——杜沫沫在出门前说了这样的话之后，魔王就说什么都要一起跟着去了。
　　“酒吧我知道啊，不适合单身小姑娘一个人去，”魔王说，“毕竟人那么多，那么杂，还有些巨魔喝醉了是会拆房子的——有一次还拆了一条街呢，很危险的。”说完，魔王一副义不容辞的样子站到了杜沫沫前面。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认真的还是在讲冷笑话，而且说到拆房子的时候，脸上强行绷住的兴奋神情也有点可疑，但杜沫沫还是拉了拉背心，遮了一下肚脐眼儿，带上他一起去了。
　　

☆、你会唱歌吗

　　魔王好像有点不太高兴，杜沫沫猜想，可能是因为小蘑菇他们驻场的酒吧里并没有会拆房子的巨魔。
　　他们穿过空间门到了小蘑菇的酒吧，里面的世界是杜沫沫和魔王都不认识的。杜沫沫在人生的前20年中，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吵得听不出调的音乐，魔王在人生的前800年中，也一直以为酒吧就是喝酒的地方——喝完之后可能会顺便拆拆房子。
　　眼前的酒吧确实看起来是喝酒的地方。灯光迷幻的大厅里乱而有序地摆着好几组桌椅，身材修长的酒保站在吧台里摇晃调酒器，谈笑的男女手里端着颜色奇妙的饮料——只是似乎在灯光扫射之外的地方，还有一些12岁的孩子不能参与的活动。
　　“有点厉害啊，”魔王低了头大声地对杜沫沫说，努力压过嘈杂的背景音，“沫沫你看那边——”
　　杜沫沫学着阿拉琪的样子，垫脚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同样大声地对着魔王的耳朵说：“走，路，看，路！”然后把耸起来的小背心拽了回去。
　　“哦。”魔王看路了。
　　杜沫沫觉得自己之前的话可能说得有点早，在表示愿意签下“玻璃烟嘴”之前，应该先来看看他们的表演——如果没有什么推广潜力，或者不太适合大众口味……
　　算了，就当帮小蘑菇好了。杜沫沫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乐队演出还有不到半小时，现在台上一个人都没有，音箱里放着吵死人的电子音乐。杜沫沫带着魔王找了一个稍微靠近舞台的卡座，点了两杯饮料，然后开始煎熬地等待。
　　太煎熬了，从出门开始就很煎熬，从脚上的恨天高到时不时露出一截肚皮的小背心，全都让她很煎熬——要不是魔王反应快，从进门到卡座这一路，她可能已经摔了三次了。
　　杜沫沫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魔王，对方从落座之后，就低着头玩手机游戏。
　　“觉得无聊？”杜沫沫问。
　　魔王听到她问，放下手机，四下看了看：“这里只有人——我是说，只有人类……没意思。”
　　虽然还是不太懂他在说什么，但总觉得会让他感觉有意思的东西，似乎有点可怕。
　　“那魔界的酒吧是什么样的？”
　　正好一束灯光扫射过来，魔王的眼神“呼”地亮了：“哦，那时候我还小，不过经常听城堡里的守卫说，酒吧可热闹了！他们经常打赌今天的舞娘是什么东西变的，隔壁桌桌面上有几个脑袋，桌底下有几条腿。有时候还有海妖去唱歌，舞台上放个大水箱，不过到最后肯定是整个房子被淹了——对了还有巨魔，五米多高的块头，喝醉了会拆房——”
　　“好了你不用说了。”
　　音乐突然停了，灯光的节奏也慢了下来，舞台上亮起了几束追光，有人上来调试麦克风了。杜沫沫看了一眼时间，演出快要开始了。
　　没有司仪也没有报幕，玻璃烟嘴的五人背着乐器直接上了台。主唱是个头发半长的小伙子，穿着普通的白T牛仔裤，走到台前试了试话筒，台下就响起一阵女孩子压低的尖叫声。
　　吉他也插上电来了一小段solo，然后键盘手加入合奏，再然后鼓手和贝斯也加入了——杜沫沫下意识地望向站在吉他对角的小蘑菇，他低着头弹贝斯，眉眼都隐没在头发的阴影下，感觉连追光都很少扫到他。
　　……确实不太出风头啊，杜沫沫想，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他才穿得这么……醒目？
　　乐队里的其他四人都是很普通的打扮，只有小蘑菇，身上各种叮叮当当的装饰挂件，比四人加起来的还多。
　　暖场演奏结束后，场内的人声完全静下来了。杜沫沫看到那些挤在前排的粉丝，仰着头望着灯光下的乐队，眼神热烈得有些虔诚，好像在聆听布道的信徒。
　　杜沫沫忍不住转过头，悄悄问魔王：“你会唱歌吗？”刚才的一瞬间她脑补了魔王站在聚光灯下，站在万人瞩目的舞台上，在荧光棒组成的浪潮前，半垂眼帘轻吟浅唱的画面。他的白发在灯光下像闪烁的积雪，嘴唇半开半合，空出一个诱惑的弧度，手指雍容地虚握着麦克风，唱至情深处，迷离的眼神中透出几丝邪意的暗红——
　　“不会，”魔王很干脆地回答道，“我有一次在花园唱了两句，门口的守卫以为我被袭击了，分分钟来了一群人把我围起来，吓死我了。”
　　杜沫沫转过去看表演了。
　　她原本以为玻璃烟嘴也和刚才的电子音乐一个风格，是个吵吵闹闹的夜店乐队，然而主唱一开口，场内的气氛瞬间不一样了。
　　一开始是纯净的人声，像林间清晨尚未散去的雾气，键盘的音节仿佛雨滴打在树叶上。然后加入了富有韵律和感染力的鼓点和贝斯，缭绕的雾气像找到了方向的精灵，在树叶间轻盈地跃动追逐。吉他奏响了，精灵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起，鼓动的翅膀上落下闪闪烁烁的光点，像一场星星似的小雨……杜沫沫感觉自己眼前似乎有一汪湖水，星光像糖一样融化在湖里，歌声是从湖水深处的水泡里飘出来的。
　　人声突然停止了，旋律还在往前滑动，歌声的精灵却消失了。然后，主奏的吉他陡然拉紧了旋律，鼓点如狂风暴雨般炸裂，静谧的湖边夜色粉碎成了炮火与鲜血的战斗。吉他像嘶鸣着冲锋的头马，贝斯安静地紧随其后。现场应和似的爆起一阵呼喊，一双双手臂跟着节奏一起挥舞。人声再次响起，从舒缓的吟唱变成了一首激昂的战歌，似乎有瓦尔基里跨着骏马从歌声里飞驰而出。
　　杜沫沫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魔王，他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了，专注地望着台上的五人，瞳孔中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
　　就签他们吧……杜沫沫想，他们的实力应该有比小酒吧更匹配的平台。
　　玻璃烟嘴的演出结束后，已经是午夜。杜沫沫带着魔王去了后台，一路上还遇到好几个拿着签名本的粉丝。
　　“他们很受欢迎啊。”魔王说。
　　杜沫沫摇摇头：“他们应该更受欢迎。”
　　后台的门开着，杜沫沫刚进去就被小蘑菇看到了。他马上放下手里正在调试的贝斯跑过来：“你们来了？”
　　杜沫沫点点头：“我们来看你呀，小蘑——”
　　“阿丘，”魔王说，“什么时候签约？”
　　……对哦，小蘑菇上次说他在乐队里用的名字叫丘卡，杜沫沫想起来了，有点庆幸魔王接得快。
　　“你们是之前阿丘提过的事务所吗？”吉他手也走了过来——他也是乐队队长。
　　“是啊是啊，”杜沫沫赶紧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今天还是第一次来看你们的现场，感觉好棒啊！你们很有潜力！跟我们合作吧！”
　　队长接过名片看了看，又抬头看看杜沫沫和魔王，视线在他们两人和小蘑菇之间来回几趟，终于开口：“你是觉得我们哪里棒？”
　　杜沫沫愣了一下。乐队的其他三人也围了过来，把事务所的名片传着看了看，然后等杜沫沫回答。
　　“就是……现场气氛，歌曲的感觉，还有你们的技巧和配合……都很棒啊，”杜沫沫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能描述的词语，“我第一次来看地下乐队的演出，真是被震撼了……可能我的表述不太准确，但是你们要相信我，我真的觉得你们很有潜力！”
　　队长从鼓手手里接过名片，还给了杜沫沫。
　　“你第一次看地下乐队的演出，觉得我们很棒，这和‘从来不看小说的人，都觉得这书很好看’，‘从来没吃过西餐的人，觉得这牛排很好吃’，不是一样的吗，”队长说，“你觉得我们好，是因为你见识少吧？”
　　虽然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也太直接了，杜沫沫的脸有点烫。
　　“诶，不要这么说嘛，”主场赶紧打圆场说，“其实在你们之前，也有几家公司来找过我们……不过都没谈成，主要还是大家理念的问题。先不提商业化和挣钱什么的，我们至少不能找一家不懂音乐的公司做依靠，你说对不对？而且你在不了解的情况下觉得我们不错，万一签好合同开始合作之后，发现错大了，那就很尴尬了。”
　　“你说得对，”杜沫沫点点头，“可能我让你们觉得我不靠谱了，但是刚才我说的话都是出自观众角度的，我是真的觉得你们挺好……当然这也是双向选择，我还是希望你们能考虑一下……”
　　房间里突然响起钢琴声。这里只有一架有点年头的旧钢琴，偶尔包场搞活动的时候才会用上。杜沫沫顺着乐队五人的视线看到了角落里的旧钢琴，以及侧身坐在琴凳上的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