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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步之后,流年已远 (口红吊兰)


  终究沈沁柔在病着,是以这餐饭架势虽然很郑重,用时却不长。从餐馆出来也就七点整,陆沛涵因这两日请了假,公司里积了不少事情要处理,赶着回去加班了。余下四人慢慢溜达着往回走,沈一一自然挽着沈沁柔,后头是纪小鄢与陶陶肩并肩。
  要说纪小鄢这个人,毕竟阅历和见识在那儿摆着呢,学识也不差,所以他若肯落心思与什么人聊天,是很难让人拒绝的。这不,尽管陶陶对他始终不冷不热的,饭桌上他既主动提及陶陶年前在台湾新出的东欧摄影作品暨诗集,陶陶也不能装哑巴不是?于是从陶陶的新作,两人又聊起东欧文化与风物,继而是俄罗斯的白银时代,及至到现在,边走边聊的是台湾那家出版社鉴于陶陶新书卖得好,遂想跟陶陶约订后续作品的书稿,并先支给陶陶一笔专项活动金,由陶陶自己去指定地点采风、摄影、配文或诗,尔后齐集成一个系列,初步预计两年出三册。
  老实说,这条件开得很优渥,陶陶却迄今在犹豫。陶陶随口说与纪小鄢听时,亦料定他大概会说服他接受。——商人嘛,总是急功近利的,你还能奢望他们不逐利不成?
  没成想,纪小鄢回他的第一句话是:“那么,是什么原因令你犹豫呢?”
  陶陶说,“时间的约束吧。我希望我的每一行文字都经过长时间的仔细推敲,我希望这种推敲能够成为我人生的余裕和享受,我希望在推敲的过程中我能在文字的洋洋大河里找出最恰切的那些来表达。——而非受命于谁的赶赴,匆匆忙忙只为了写而写……”说着陶陶自嘲一哂,他真是脑子秀逗了跟纪小鄢说这些。
  孰料纪小鄢紧跟着说的是,“嗯,我想我能明白你的意思。或许我可以引用一下博尔赫斯曾说过的话——时间如矢飞去,只有从心所欲,才能慢行下来;而轻盈必须是缓慢的,唯其缓慢才能更见其轻盈。”淡淡笑了笑,纪小鄢问陶陶,“两年出三册,你觉得太快了是么?”
  陶陶点点头,凭他再如何心高气傲亦不由暗地底讶异:多让人意外,这名商人竟然有做他知音的潜质。
  纪小鄢又一笑,绿眸静静望着前头那纤细背影,语气极是云淡风轻,“不如,你跟我名下的出版公司签约怎么样?”
  这下陶陶彻底怔住了。而在纪小鄢眼里,他与沈一一一样,都是尚需成长的小屁孩儿。是以纪小鄢再望向陶陶的目光,就多少带着抹慈蔼的意味,“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英国的Eaglet?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先给你五年的时间,随便你写多少,一本也行;至于活动资金,我给你的绝不会比台湾那家出版社少。”
  陶陶:“……”
  半晌,陶陶低喟了一声,“原来是Eaglet啊……”一如当年的琼瑶迷,言及琼瑶必知台北有皇冠,抑或专注爱好古籍的读者,又有几人不晓中华书局的大名?似陶陶这种纯文学拥趸,又兼通多国语言的,岂会没听过坐落伦敦的Eaglet!——那是一家逼格高得仿佛只为烧钱而存在的出版社,很小,据说员工不过十几人;每年出版的作品极其少,且都是别家不肯出或以后都无再版机会的冷门著作,比如格林的《一个自行发完病毒的病例》,比如果戈理的《狄康卡近乡夜话》,比如汤因比洋洋洒洒十大册的《历史研究》,比如赫尔岑绝对无删减的日记和信札……
  除开这些人类文明史上被市场经济淘汰的珠贝,Eaglet还热衷出一类书,即纸质装帧俱精良的经典限量珍藏版。拿它前年出的《阿克梅派诗选》为例:小32开、毛边版、精选小羊皮封面、四角与书脊烫金箔,随书还附配一把珐琅书刀,精致古雅得完全秉承洛可可风格。其时陶陶恰好游逛于莱比锡书展,一眼就相中了那本书,可不菲的标价终究不是一般读书人所能承受,故而陶陶憾郁离开时忍不住在心里骂:Eaglet有时的嘚瑟劲儿,简直是一种恶趣味!
  所以,同意签约前他可不可以附加一个条件哩?就是半价卖他一本《阿克梅派诗选》!或者让他指着纪小鄢的鼻子尖儿说一句:哦,原来你就是Eaglet那个爱嘚瑟的大Boss!
  这样想想都觉得好爽嗳,陶陶神情因此柔软了许多,“你为什么要创立Eaglet呢?”他问纪小鄢。这一刻的他,呈现了他这个年纪男孩子当有的明澈与好奇,“我不信Eaglet那种搞法,真能赚到钱。”
  微微笑了笑,纪小鄢答,“当财富累积到一定程度,人就会生出别样的贪心,有人想花天价搭乘宇宙飞船九天揽月,有人想搜尽天下异宝奇珍,有人想广施福泽留名青史……而我呢,我希望留给子孙的图书馆里头,至少要有一间藏书室的书,是我特别为他们甄选的沧海遗珠——至于他们看不看,就不在我操心的范畴之内了。”
  本以为该大叔会说什么高大上的理由,诸如为人类文明添砖加瓦做贡献,抑或体现自身的文化修养和品味,没想到人家考虑的只是惠及血亲后代,旁的读书、爱书人,无非捎带脚儿的顺带……好吧,有钱任性没钱认命,这下陶陶服气了!
  深吸了两口气,陶陶突然转用法语问,“可我的书,不谦虚地说,销量还算好,理应不在沧海遗珠的概念里,你又为什么要出我的书?是觉得我的存在威胁到了你?还是不放心一一总跟我在一起?所以想用这个法子支开我?”
  于陶陶的直言不讳,纪小鄢略微有一丁点意外,但既然陶陶选择快人快语,他自不吝比陶陶更直接,“你是读书人,想必达尔文一定是看过的吧?那么于雄性生物的排他性本能定也听说过;此其一。二呢,就是一一给我看过你的书,我很欣赏你文字里头的孤勇,况且如你所言销量也还好,如此Eaglet难得有机会出一本又能赚钱又不媚俗的书,何乐而不为?”
  轻轻拍拍陶陶肩,他说法语时有一种入骨的矜贵与散淡,似沙皇尼古拉二世下台前旧俄那帮高高在上的老贵族,自幼儿就拿法语当母语,俄语反倒靠了后;但他神情又好比对待小舅子,和煦中有发自肺腑的真诚和劝诫,“跟Eaglet合作吧,我们有足够的能力保证你不受俗世干扰地写你所想写。何况我并非逼着你离开——正如你之前也没有在滨城,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放逐从来不是别人能强迫所至的,放逐只是因为,留与不留都无望。”
  陶陶沉默了。纪小鄢这话可谓是诛心,却自有男人间的坦荡荡。而他之前那么久的流浪,又何尝不是因为留在这儿,既找不到他该有的位置,亦日益迷失了他想寻找的方向。是的,留与不留都无望,不独是情感。自十岁那年那个染血的黄昏后,陶陶觉得他整个人生的轨迹都彻底偏离了,而他存在的意义……则好像屠格涅夫笔下的罗亭,甚或罗亭的原型巴枯宁,无论置身何处,都是多余且虚妄。
  那么在勇气不足以抵达死亡的基础上,绝望者的出路又在何处呢?辍学后他漫无目标地走过如许多的地方,可惜都没有找到能够说服他的答案。——飘泊原本也不负责提供答案;你视之为鲜花国,它便是鲜花国,你视之为荆棘路,它便是荆棘路。是以回到滨城的这些时日里,在再次深感自己的多余后,陶陶不否认,他又遏止不住地想渺渺无踪地上路了。这样沉默过后陶陶依旧用法语说,“请容我想一想……”
  该时恰有风拂过,风里有正当季的玉兰香,染了香的风将纪小鄢和陶陶的对话袅袅送入前头缓步慢行的两母女耳中。娘俩儿起初听得很兴头,自他们改用法语便不再听他们的下巴嗑儿,转为窃窃唠起体己话儿。
  沈一一问,“妈,妳觉得好些没有?”她适才探过沈沁柔额头,貌似还有一点点热,但沈沁柔气色明显好很多。
  沈沁柔抚抚挽在臂弯里的小女儿的手,“就是有点累,睡了半天还是不解乏。等下回去接着睡。明天应该就好了。”
  沈一一唔了声,小白牙一下下咬着下嘴唇。她这支支吾吾的样子沈沁柔再了解不过了,故而道,“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憋在心里妳不难受我还嫌难受呢!”
  沈一一这才期期艾艾问,“妈,妳为什么好像、突然、有点儿、像是接受他了呢?”
  沈沁柔叹口气,目光虚虚望着前方医院的南大门,“不然还能怎样呢?下午妳睡着后,我自个儿想了想,大概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有欲‘以身证道’的疯狂与盲目,不让他们试一试,这辈子都会不甘心。就像当初我与濮长安,妳外公那么劝,不也没管用?”
  许是不愿过多提起过往的事,沈沁柔抿唇顿了顿,方极低声音道,“所以,我不该因自己的不信与惨败,就蛮横扭着妳按着我希望的叉路口前行。何况妳睡醒之前小纪过来跟我说:日久见人心,他也不是非要现在就娶妳过门,如果我对他实在不放心,可以先给他一年时间做考察期。然后,我就同意了。同时我又想:人漫漫一生哀乐迭起悲喜交集,而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他已近不惑,自己想要什么总该清楚的;亦总会有能力,去守护他所想守护的……”
  缓步踱进医院的南大门,向左再往里有一个月亮门,穿过月亮门再穿过一片樱花林才是住院部,而在南大门与月亮门之间,是一个阔大的停车场。沈沁柔跟沈一一说完体己话儿,驻足回头道,“小纪你早点回去别送我们了。”她已看到纪小鄢的车,就停在停车场的最外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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