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想起来,当年自己初到林家,被安雯拉着栽赃嫁祸他时,似乎也曾用“公鸡”来比喻过他。眨眼间,时光已经走了这么远,夏续不再是单纯无辜的弟弟,她不再是落魄狼狈的土包子,他也不再是流里流气的无赖。大家都在最好的年华里,背道而驰走向不同的方向。
“如果我没变漂亮的话,你会喜欢我么?”她露出轻蔑的笑容,“你会喜欢刚到你家那个土包子么?不会。你只会继续戏弄她,继续瞧不起她。林今桅,你以为我和你一样笨?不,我很清醒,我一直都知道这点——”
“我喜欢的是站在天桥上狠狠瞪着我的那个家伙!”
莫卿望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从以前到现在,我喜欢的是会把背挺直的你。被我欺负的时候会生气会骂我,明明一脸恨死我的表情,依旧会朝掉坑里的我伸手的你,和你这张脸有毛关系!”林今桅恼怒地吼,“你以为自己美到什么地步?我要喜欢脸的话要多少比你漂亮比你听话根本不会让我生气的女人会要不到?!”
这些话说在一时的冲动后,便有无尽的羞耻感和紧张,他只好恶狠狠地继续瞪着她。
夏续将她往屋里推:“这里跟你没关系,你——”
“你让开!”林今桅不耐烦地推开夏续,“这里跟你才没关系!”
“我和莫卿说得够清楚了,你怎么还死缠烂打?”夏续冷笑,“你不信我,要亲自来确定?现在也该确定完了吧?你真以为所有人都会喜欢你这种靠家里才能生存的废物?你这种百无用处的吸血虫怎么可能玩得过我们?你一旦脱离你爸,就什么都不是。”
顿了顿,夏续继续说:“何况,你只是个连自己妹妹也能眼睁睁放任着去死的狼心狗肺的东西,到底哪来的自信敢大言不惭说自己能保护她?”
“夏续!”为什么又会提起来?!明明——
“没关系,反正现在咱们跟他已经摊牌了。”夏续眼中带了几分得色,“何况不说他也猜得出,不然咱们怎么能找到他的软肋,又怎么要得到他的钱?”
钱?为什么会扯到这个?!
完全想象得太天真,夏续已经完全超越这个年纪所能有的狠厉阴毒了。不止让她离开林今桅,他甚至还想以此勒索林今桅要钱?!不止这样,他故意在林今桅面前这样说,也是要林今桅认为两人合伙演戏,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钱而来,由此让林今桅对莫卿彻底失望乃至于痛恨。
“我知道林叔叔的身体不好,要不是莫卿说的话,我没想到你倒真有孝心,为了不让林叔叔被气得心脏病发,要十万也肯给。”夏续侃侃而谈,“说起来,我还真吓了一跳啊。不过有钱人家的少爷就是少爷,我们一辈子都没见过的数目,你‘筹备筹备’就能拿出来。”话到最后免不了酸味。
莫卿将所有的愤怒都汇聚成了此时咬牙的力气。夏续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很清楚,除了讽刺林今桅,再次挑拨林今桅和她的关系,还有警告:虽然勒索了林今桅,到底没告诉林父,如果她不配合,那么已经癫狂的夏续一定会把录音交给心脏不好的林父。
她不合时宜地想:这么天才的夏续,为什么一直成绩都不拔尖呢?
“你说得对,这就是我和你这种臭虫的区别。”
林今桅的话令原本得意的夏续脸色白了,恼怒道:“林——”
“我说错了么?”林今桅扫一眼气急败坏的他,目光落到莫卿脸上,“莫卿,跟我回去。”
和上次无二的语气。那次他因为她一个未出声的电话,冒着雨连夜跑到这里,带着她离开这个阴冷恐怖的洞窟。这次自尊心奇高的他放下所有质疑,一意孤行地相信着她,用一如既往的语气这么对她说着。
不能辜负这样的人。
她转身回房间,很快就出来,手上拿着那支录音笔。打开来,流畅地播放着夏续舅舅的声音。
夏续露出了笑容。
“不用勉强自己相信我。这件事确实是我和夏续做的。还有之前也是……是我换了你的视频,因为你突然要分手让我们措手不及,我笃定你会被救场的我感动。林今桅,我和夏续读大学需要这笔钱,就当我们借你的,以后会还——”
莫卿感受到凛冽的风声,她迅速抬手,抓住林今桅朝自己揍过来的拳头——即便在这种时候,他的拳头那么轻,让自己能够接住。正因如此,更不能让他揍到自己,哪怕自己恨不得让他狠狠地揍两拳——然而不可以,那样夏续一定不会放过他。
她抬眼望他:“放心吧,我们到时候会还的,你要利息也行。”
故意用这种恶俗的语气说话,是因为太了解他一定会愤怒。果然他的眼睛里有无穷无尽的地狱业火,想要将所有一切都燃烧殆尽,浑身绷紧如一头随时会爆发的草原豹。
过往的一幕幕像被按了快进的冗长电影,说起来又只觉得不过一瞬。
一开始就看到她眼底无法遮掩的凛冽和野心,是十分稀少的、能让他从身边看惯的女孩中区分出来的特质。那时候总会出言羞辱她,但在身旁的人同样嘲笑她的老土难看时,他在心里是否认的。
有句老话叫画皮容易画骨难。一个人的美和丑,高贵和低贱,是附着在骨头和血液里的东西。或许起初会像丑小鸭,可只要是具有这种气质的人,最终一定不会难看。后来她在安雯的打磨下,由一颗沙砾闪射出了夺目的光彩,已经很好地体现了他预见的准确。
对于她那些所谓的梦想,他确实嗤之以鼻,习惯后已经成了她这个人的一部分,并没有重视的必要。因为那时,他已不再仇视她。
说来人真是奇怪,明明一开始会对任何无辜的人事物产生警惕,然而一旦爱上之后,就会变得毫无防备,像一只温顺的羊羔。
不过现在看来,不过是自己瞎了眼烂了肺。
林今桅用沉默而逼迫的眼光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她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不露出半分惧色。即便总是忍让,然而被逼到墙角时,她的目光就会带着一种寻常女孩所没有的凛然狠戾,像永远不会被驯服的天然野兽。这和她平时的样子矛盾又和谐,美得令人欲罢不能地上瘾。
而他第一次这么痛恨她这样的目光。因为太过坚定,没有丝毫的余地。
半晌过后,林今桅扯动嘴角,发出了沉沉的笑声,像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就照昨天说的,十万我需要时间,会尽快。”随即他从钱包里抽出所有的百元钞,强硬拉过莫卿的手塞进去,朝她笑道,“以现在的行情来说,你第一次出来卖,这个价钱也算不错了。下次缺钱的话记得找老主顾,我这人很大方的。”
这样尖酸刻薄的言辞,记忆里很久都没有出现了。
莫卿艰难地吞咽着腥味血沫,手一松,钱全落到了地上。他低眼瞥到,踩到这些钱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被夏续挡开之后大声笑起来。
“林今桅你不要太过分!”夏续愤怒地喝斥。
“嫖客调戏妓女不是理所应当的么,我又不是不付钱,少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林今桅又抽出几张银行卡,扔到莫卿脸上,“密码是你生日,留着自己买生日蛋糕吃吧。”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侧头去望她。
想回头看她的表情,哪怕有一丁点的动摇,他也会走回去,拽着她离开。被背叛多了,就会麻木,那么只要她还在,什么都可以另外再说。
然而当他回头的时候,看到她慢慢蹲下身,拾起地上的钱和卡,轻轻拍去上面的灰尘。
他在这一瞬觉得,蠢成自己这样子还不如去死。
“下贱!”
他狠狠地啐了一口,也不知道是在骂莫卿和夏续,还是自己。这次他转身离去,再没停留,也再没回头。
直到余光瞥到他走得再也看不到了,莫卿才敢扭头过去望着空旷的天地,眼泪在一瞬之间涌了出来。
第十二章
人们总说,新年的开始昭示着接下来一整年的走向。
莫卿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自己和他一起度过了年三十那夜的零点,那么好的开端,为什么转瞬变成这样?像那一夜所看到的烟花,燃烧得鲜艳绚丽,在夜空里开满了花朵,然而转瞬即逝,火花在万丈荣光的下一秒,就坠入了沉沉的夜里,寂寞地死去。
……难道这才是预示么?
她思考着,寒假就过去了。再开学,她和夏续从林家搬到了学校。
面对安雯的追问,莫卿推说学习越来越紧,住在学校能节约很多时间。安雯便只嘱咐莫卿有不方便处尽管找自己。一旁林父也让莫卿有空就回来住。大概一起住了几年,多少也有了些感情。
——又或者,他会想起早逝的女儿。
莫卿心中一凛,转身拉行李箱。夏续已经帮她提起来:“我来吧。”随即表情局促和羞涩地朝安雯及林父告别。
你这么好的演技怎么不去当拍电影?真是浪费了。
莫卿想起自己和夏续第一次踏进林家的样子。那时两人提着行李袋,窘迫不安地站在门口,鞋上沾着泥,所以不敢进门,站在玄关处,不安地望着光滑可鉴的地板和雪白的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