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办公室后,两人都沉默,直到安雯开口:“你今晚回家吃饭么?”
“为什么?”
她用了两秒反应过来:“因为我特别痛恨被人诬蔑偷东西。”她转过头去看操场上的学生,“我中学被人戳了整整六年的脊梁骨,直到大学去了外地才暂且摆脱,直到现在我都不肯去中学聚会。”
那时班长收补习费,几千块忘在教室里被人偷了。穿了远房亲戚所送的名牌新鞋去读书的安雯顺理成章被所有人指认为凶手,即便她没有任何作案时间。
——贫穷,就是所有的、唯一的铁证。
因为她的家境是全年级最穷困的,却突然在班级失窃后穿上了几百块一双的新鞋,钱不是她偷的还能有谁?没作案时间?那只是她的手法太巧妙了!
她在口干舌燥的无果解释后,沉默地贴墙角站着,望着一张张代表正义的脸。
她终于明白,穷本身就是一种罪,足够让她永久充当顺位第一的嫌疑候补。
说着她笑起来:“我今天说不定是脑子忘带出来,居然会跟你说这个。所以你现在可以真的嘲笑我爱钱了。”
很多时候,这个令人又爱又憎恶的东西,就代表着一切,多少人又不爱?
“……但那钱不是你偷的。”
安雯笑意愈深:“说不定真是的呢?”
林今桅确定,莫卿和安雯果然是表姐妹,两人都这么欠揍!
“此外,我还想拜托你一件事。”安雯嘴角的笑容深得不真实,“麻烦你放过莫卿吧。”
虽然口头上嚷得响,然而真到这一刻,林今桅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你平时怎么想我,外面的人怎么说我,都无所谓。但莫卿的人生还很长,所以……”
“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有我知道的办法,但这不是重点——”
“我不是骗她,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她一怔,许久之后用望着成年人的目光,平等地注视着林今桅:“那又怎么样?今桅,今天出事的人是你,虽然是我做主,但你爸不会对我和主任的交易有任何意见。如果换了是莫卿,你认为呢?多养一个夏续,是你爸所能做的最大让步,你觉得除了你这个亲儿子之外,他还会容忍因为任何其他的人,往公司里塞他最讨厌的草包么?其实你爸很爱你。这是割不断的血缘亲情,就像我和莫卿也是这样,所以,拜托你别害她行么?你们两个在一起,你一定会害了她的。”
安雯的话太过笃定。
这令林今桅十分愤怒,却不知如何反驳。
莫卿好笑地问:“到底怎么——”
“不是你一天到晚想着怎么踹开我,现在死黏上来做什么!”林今桅用粗暴的口吻打断了她的话,露出许久未见的轻蔑语气,“还是说你原来之前是欲拒还迎?不错嘛。”
莫卿终于住嘴,沉默地望着他,半晌之后转身离开。
“林今桅,你真的脑子有病。”
她说得一个字都没错。
林今桅听着她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这才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天空上飞过去的一只鸟。
“莫卿和你不一样。她从小就是个无论任何事都要严格遵守规则的孩子,不是没有能力去闯祸,而是根本不愿意破坏任何规矩。我不想说她不喜欢你,但是今桅,很遗憾你们两个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说,都完全不配。她配不上你,你也配不上她。”
安雯一直都扮成和颜悦色的虚伪样子,而一旦脸皮扯开,林今桅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个继母,真不是盏省油的灯。
何止不省油,简直就是烈火烹油。
第九章
期末考试在一个月后来临了。
一切如夏续所说,前次小考他称病,以零分成绩被分到最后一个考场,顺利帮助赖子通过了期末考。看到这样的情况,老师欣慰地找赖子聊天,透露出原本想劝退他的心思,令赖子出了一身冷汗。
他想自己终究是对不起林今桅了,然而又能有什么办法。
考后,陈嘉提出了申请转班。
最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林今桅。他的成绩在年级排名中节节上升,又引起一阵话题,只是当事人满不在乎。
他恢复了和混混们的来往,但并未再影响成绩,因而老师们倒也睁只眼闭只眼,总之以成绩为重。
林父眉头缓了许多,更松口说趁着过年休假,一家人去北海道玩。安雯只觉得欣悦,并不知道其中深层意味:林今桅小时候看了旅游节目,嚷着要去北海道,只是林父哪里肯陪他去。
关系到底逐渐缓和。
与此相对的,是如同陌路的林、莫二人。
那一天他的话令她沉默,本来就不懂得挽留,此时更无话可说。在感情上她承认自己一直是被动的一方,自幼习惯失去,身边的人、物流逝得太快且都毫无留恋,倘若她还对此拥有热烈而执着的态度,那才不可理喻。
她不生气,也不担忧,只是循规蹈矩地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做自己要做的事,走自己必须要途经的路。这在林今桅看来,恰好验证了安雯所说的话:莫卿最适合这样的生活,不需要、也不可以被任何人打搅。
换句话,说不定莫卿那家伙,从一开始是在同情自己,所以才没有拒绝。
否则,她怎么还可以这么平静,没有挽留,不会悲伤,仿若一切都只是林今桅一个人的春梦。
他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明明亲手把她推一边,却又对她的无所谓感觉到憋闷而委屈。
怀抱着这样复杂的情绪,他颓然地盯着电脑,手指按着鼠标。
——正在制作半决赛时候要用的PPT。
去北京参加全国决赛前,要先在本市参加半决赛,内容是根据自己提交的那篇物理论文制作幻灯片且当场讲解,并由评委现场提问。这是一场考验参赛者全方位能力的比赛,含金量非常高,有传言说,倘若能在这次半决赛中表现出色,甚至能得到评委所在重点大学的保送名额。
本来约好由莫卿协助,可如今他只能自己动手,比原定时间又拖了好几日才完成,只差最后检查润色,就可以发到组委会做备份,自己再拷贝一份放U盘,比赛当日拿去就行。至于事先练习,实在不是少爷他的性格。
这么想着,他关掉PPT,分别复制一份发去指定邮箱和U盘,扯出U盘扔到桌上,起身去吃饭。
他出来得晚了点,安雯问:“还在忙PPT?搞好了没?需要的话我以前也算是理工大学拿奖学金的人。”
两人之间有了缓和,并不亲近,却也能说些不咸不淡的话。
林今桅撇嘴:“做完了。”说着端起夏续旁边无主的饭碗,绕到安雯身边扯开椅子坐下。
气氛又冷淡下来,大家继续吃饭,直到林父开口:“哪天?”
“是后天……没错吧?”安雯求证似的看向林今桅。
最近林今桅不再排斥她类似示好的举动,点了点头。
“要去看吗?”安雯看向丈夫,“似乎是允许观众入场旁听的,听说这次排场很大,很正式。”
“到时再说。”林父起身离开饭桌。
莫卿抬眼看着自己斜对面正面无表情咬着菜的林今桅。她想到他对自己说过的那些往事——其实他很想从他父亲口里听到肯定的话吧?可是总求而不得。
人活着,就总是求而不得。
两天的时间很容易就过去了。
莫卿即便在周末,也会如往常的时间起床背单词。
她下楼洗漱时撞见难得早起的林今桅,可想而知虽然面上不在乎,其实他挺重视这件事。他就是这样的家伙,喜欢把所有的情绪——无论是喜欢还是讨厌,期待还是悲伤,所有的一切,都深深地埋在嘴角那抹吊儿郎当的笑容里。
他看到她,不由觉得尴尬。
她打量着他身上的休闲款风衣,提醒:“今天的场合,穿正式点的衬衫说不定效果会更好。”
“关你什么事?”
她露出无奈的笑容:“是是,抱歉我多嘴了。那么,在这里跟你说加油了。”
言下之意,就是她不会去现场看。
嘁,一开始就没必要对她这个家伙抱有期待!会还有幻想的自己根本是蠢蛋!
林今桅懊恼:“说了跟你没关系!”
她好脾气地笑,转身进洗漱室。
——然而望着镜子里所照出来的自己那张脸,嘴角抿得紧紧的,努力想要露出寻常的笑容,却什么都做不到。
她看见镜子里那双眼睛中,有涌动的暗潮,似乎名为悲伤。
从洗漱室出来时,林今桅已经出门了。她回房间拿单词书看了半小时,连abc怎么写都忘了。
夏续昨天被他爸有急事召,不甘愿地回去了。安雯陪林父飞外地谈生意,张姨也告假,带女儿去医院看病。
偌大的林家只剩她一个人,显得格外凄清。
左右也背不出单词,她便放下书,起身清理随身的行李。
期末考之后的补课即将结束,母亲的催促也日益不耐。说起来,林家三口人大概也快去北海道了,似乎是年前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