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父亲,包括那个女人,也包括自己。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意义。
所以当莫卿提起“梦想”时,他总会嗤之以鼻。因为他从很久以前,就不再相信这种绚丽彩色的美好词汇。他只是觉得困惑,她到底从哪里来的那种天真到愚蠢的自信,居然还相信这种自欺欺人的东西。
同样在痛苦当中成长的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不是应该绝望地、麻木地过下去,一直到死掉为止吗?到底还有什么奋斗的意义?难道是为了成长为现在大人们那个丑陋的样子?
“你很想知道为什么吗?”
他恍然听到她的声音,发现自己已经问了出来。
她不急着回答,惊喜地指着夜空:“看,有飞机!”
夜晚航行的飞机总是会闪烁着红绿斑驳的灯光,看似缓慢而稳当在漆黑的夜空当中毫不偏移地飞往目的地。
“飞机总是在云层之上航行,所以才能避开阴雨天气的干扰。”
话说完,飞机已经去往远方,再看不见了。
她收回目光,望着面前寂寥漆黑的江面。
“我在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说是倘若我们的生命中遭遇到了遮蔽阳光的云层,那么唯一的理由是,我们的心灵飞得还不够高。所以我就在想啊,如果我能不断地努力,不断地到达一个更高的地方,那么是不是就再没有那么多能够遮蔽我视线的障碍了。”
不是没有过悲伤、犹豫、迷茫呆滞,可是这些消极的不作为又能带来什么呢?人若太悲观,若自暴自弃,若自甘堕落地蜷缩在阴暗处自怨自艾,就只会永堕万劫不复之地,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莫卿转头望着林今桅。当他安静的时候,总是格外的美,深邃的五官十分精致,并且极有轮廓感,略带些琥珀色的眼眸里涨满了忧郁的潮水,能产生致命的诱惑。
他再抬眼看她时,说不清这次是谁主动,便接吻了。
不同于前一次的热烈甚至放纵,这一次的吻太过轻柔缠绵,好像彼此都害怕碰碎了易坏品。
联系后,林父不肯来,只让安雯到学校解决。
莫卿放心不下,却又毫无理由,直到徐千默要去教务处拿报表,她忙将事情揽过,起身就往外跑。
徐千默望着她鲜见的急切样子,叫住她身后想要一起去的人:“夏续!”
夏续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中警备。
他对林今桅是痛恨和瞧不起,对徐千默则是惧怕。徐千默身为优等生最佳范本,浑身挑不出一丝错。如果说林今桅不过仗着投了好胎,对于徐千默来说,好身世不过是锦上添花,他本身的光芒已足够耀眼,让人连妒恨都觉得自卑。
天生就是夏续这样自命清高者的克星。
何况他总觉得徐千默知道了什么。
有人的地方就有不尽不绝的流言蜚语,何况是在夏续有意放出消息的情况下。他试图造成舆论压力,让所有人注视着百口莫辩的窃贼林今桅,他要让林今桅没办法翻身!
学校不会因这件事开除林今桅,这一点夏续十分清楚,他要的效果也只是让所有人再次将林今桅看低到尘埃里去。他要让林今桅明白,他林今桅即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也只能注定永远沉在臭泥坑里,当那坨烂泥!
他不会给任何机会,让林今桅爬出那个坑。
徐千默的目光令夏续心里发毛:“……有事吗?”
“说起来真是的,我还以为林今桅有得救,最近明明也……怎么越发不像话了。”徐千默苦笑着摇头,“你说呢?”
“他最近不是得了比赛的名次嘛,挺好的。”夏续小心翼翼应付。
“诶?”徐千默先诧异,后又释然,“也对,你一向不关心八卦。就是说咱班失窃这件事嘛,一早上就有人在传,好像跟林今桅有关系。”
夏续想让所有人知道此事,唯独不愿和徐千默讨论:“我不知道。我——”
“你不知道?”徐千默更惊讶,“莫卿也被偷了东西咧。”
夏续更烦躁慌乱:“我还有事——”
“林今桅这家伙也真是的,怎么连莫卿的手套都不放过。变态么?”徐千默看夏续,“对了,你丢了什么东西没?”
丢盔弃甲算不算?
“我没放东西在学校里。”夏续后退一步,“不好意思,我要去办公室了。”
“夏续!”
他回头看着朝自己走近的徐千默。
距离得太近,他感觉到强大的压力使自己连呼吸都觉得痛苦——徐千默的无懈可击是他所有防线被击溃的最佳武器。唾弃与鄙视无能的人,可是又不得不天然地臣服于更强者身下,这一点令夏续深深地鄙夷和痛恨自我。
徐千默轻轻的声音令他牙关愈发咬紧。
“真奇怪,如果我是林今桅,首先会把你的东西全扔出去。”
“……怎么可能。”夏续强作镇定,抬眼与徐千默对视。
彼此的眼神迥异,一方警惕一方温柔。数秒之后,徐千默笑了笑:“林今桅脾气那么乖僻,平时在家对你和莫卿应该挺差的吧?这次连莫卿的手套都不肯放过,难道不是因为莫卿不小心和他买到了同一个款式颜色的手套么?”
夏续浑身发凉,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抿紧嘴角,看着徐千默离开。
他恨徐千默,比痛恨林今桅更甚,因为徐千默的存在代表着一道自己永远跨越不了的巅峰。然而他又不能对徐千默出手,因为知道自己对付不来,或者还会一败涂地。
他骨子里有天生的阴狠和怯懦,彼此矛盾又相互交融,直到血液浑浊不清。
莫卿去办公室时,看到安雯和主任交涉得很顺利。不难猜测安雯用了哪些手段,总之主任喜笑颜开,活像祖坟冒青烟。安雯脸上的笑意到达不了眼睛,带着优雅而自高的矜持。
只剩一个林今桅,靠在墙上翻白眼,一张死人脸。
见莫卿过来,他忙踏正步,朝她行礼,嬉皮笑脸大声道:“首长好!”
“林今桅你做什么?!”主任皱眉,碍于安雯在场,朝莫卿点头,“有事?”
“我来拿学生会的财会报表。”
两人没再理她,继续自己的谈话。
安雯笑:“事情就是个误会。”
主任顺坡下驴:“谁说不是!我是他爸的同学,看着林今桅长大的……”
又闲扯一阵,安雯起身告辞。
她走出办公室一段距离后,嘴角笑容瞬间淡到几乎不见。看到站在校门口望着自己的莫卿,不由愣了愣:“……站这里做什么?回教室去!”
“你们的交易条件是什么?”
安雯走过去整理莫卿的衣领:“我说你电视看多了吧?还‘交易条件’呢……”说着放低了声音,不以为意道,“主任的侄子一直想进林家公司,现在如愿了。”
莫卿找到林今桅时,他正坐在水泥管上抽烟。老实验室荒废了几年,与围墙形成的小巷子平时少人来,现在成了堆放校建杂物的地方。
他缓缓吐着烟圈:“少跟我学坏的,回去上你的课。”
“知道是坏的你还做?”莫卿好笑地走过去,从他手中拿过烟头扔到地上。
那是因为有些人,天生就做不了好事。
他很想这么回答她,然而看着她认真踩灭烟头的样子,又把这句话吞了回去:“喂,莫卿……”
“嗯?”她踩灭烟头,捡起来扔到巷口的垃圾桶里。
他咧开嘴笑起来。
“……笑什么?”
“笑你啊,做什么都是按着学生手册来的吧?好学生哟。”他故作怪声怪调,又打个呵欠,“你快点回去吧。”
“我这节课是体育课,自由活动——”
“我是说,回你的好学生生活里去。”
莫卿愣了愣:“喂,少爷您又哪根筋不对?这件事已经没关系了,主任那里也摆平,之后我会想办法解除别人的怀疑。我说,你林今桅没这么玻璃心吧?”
他躺倒在粗大的水泥管上,望着氲蓝的天:“谁知道呢。”
“……到底怎么了?”
他闭着眼睛拒绝回答。
一贯以来就这样,觉得太麻烦,或根本不知该说什么,所以干脆闭嘴。
要如何向她承认自己的失策?明明信誓旦旦说着不会被发现,然而……
其实主任不肯松口,即便收下财物也依旧坚持将此事处理为通报批评。安雯冷笑:“底牌条件尽管说就是,只要在咱们彼此都能接受的范围里,我不会拒绝。”
林今桅甚至来不及欢呼:你看,安雯这女人的真面目不就泄露出来了么!平时装什么小白兔?
“话到这份上……”主任犹豫道,“他这孩子不给点教训真不行,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通报——”
“你说他打架也行什么都行,不能说他偷人东西!”安雯的声音迸发出异于平常的尖锐,“我也摊开了说,这件事他父亲的原话是只要保他读了这个高中就行。”
这点林今桅相信,父亲对自己不抱指望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但我就要保他,这件事我不清楚原委,但肯定不是他做的,而且也绝对不能说是他做的。”安雯十分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