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开车的人下意识低咳了一声,接着清亮的嗓音便稳稳传入耳中:“你到底给他下了什么套,逼得人大晚上就要往外跑。”
这话里带了些许轻松的意味,似并不优秀的学生终于应付过一场突如其来的考试。顾宁微微皱眉,侧过头来凝神望向声音的源头,却见那人只是一味注视着前方路况,交织的光影与色彩映在他脸上,活像撒了颜料的画布,一时间看不清真切神色。于是他沉默了一刻,重新阖上眼,闷声应道:“我让技术室偷偷给局里的监控配了拾音器。”
齐治平撇了撇嘴,登时语塞。在兖中警队工作的都知道,警局到处装有探头,可说是监控,归根到底也不过起着监督记录的作用,既无意探查他人隐私,又要谨防泄密,因而素来只有画面没有声音。话说开了倒也简单得很,范敬与邹凯通过手机联系,以他严谨的性格,断不会选择发送短信这种容易留下痕迹的方式——只有直接通话,最有效也最安全。
所以顾宁抢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给各处装上音频监控,再通过器械室管理员之口,将消息间接透露给范敬,便是想让他判断出自己下一步动向,主动钻进事先设好的网扣中。实际上,范敬的反应也的确如他所愿——除却中间出了一个潜逃未遂的插曲。
车辆在夜色中奔驰,宛如海上夜航的船只,从容不迫地划开一片幽黑的幕帐。齐治平跟着前车穿行在深夜空荡的道路间,突然想起什么,迟疑着抽了口冷气:“不太对呀……”
这句来得突然,顾宁眉头一跳,隐约猜出齐治平的意思:范敬既已入局,必然是对这一切毫无预备,然而从行动开始到邹凯身死,不过几个小时,这么短暂的时间里,他怎么会突然回过劲儿来,毫无预兆地就要出逃?心头猛然一颤,某些念头攒动着,似初春的新芽,堪堪要破土而出。不等开口,那人已跟着出声:“你的人打草惊蛇了?”
本以为他能严肃地说点儿真知灼见出来,哪成想突然来了这么句不着调的。顾宁一口气狠狠噎在胸口,缓了半响,才来气似的还口道:“怎么不说是你的人?”
“也可能。”不知是不是被顾宁一句提点,愧疚于自己无意的搅局行为,齐治平点点头,倒是难得地给了一个台阶。停顿稍许,才又正色道:“如果都不是呢?”
即便两人派人跟踪被其察觉,也不过是明摆着提醒他已被怀疑。然而意识到并不意味着马上行动,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关键点,触发了他的出逃行为。毕竟不到最后一步,通常人也不会选择这种再无退路的做法,除非他已经得到邹凯遭遇伏击、自己已然暴露的确切信息。可在这场行动的同时,消息又是从哪儿传出去的?
齐治平心知顾宁想到何处,当下锁着眉心,凝神思虑了一会儿,摇头道:“应该不是自己人。”
按照规定,警员参与行动必须关闭手机,因而加入围捕的警员不会有这个机会。至于留守警局的值班人员,或许知道罗守一曾调动特警,也能猜到这就是冲着邹凯去的,却绝不会知道详情。而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范敬必须要根据这一模糊的情况做出一个选择,要么继续蛰伏,看看事情接下来如何发展;要么撕破所有伪装,立即外逃。范敬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所以齐治平有底气排除这两种情况中的任何一个。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邹凯身后还有人,在这场行动中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因此在枪战发生,特警从四周涌出的时候,藏匿于附近民居中的这个人,第一时间知悉了内情,并及时将消息传递给尚在监视下的范敬,于是有了紧接着抓捕扑空的插曲——他未必是警方的人,甚至可能只是附近的普通民众,而他的存在,是替范敬盯着邹凯,不管这场对弈向着何处发展,他要保范敬无虞。
顾宁没有立刻接话,只是曲肘撑着车窗边沿,拇指抵住右侧太阳穴缓缓按揉,神情倦怠:“是范齐。你不是才跟我说过二院子弹有问题吗?这俩兄弟恐怕早就打算了好了,他们在相互保护。”
齐治平眉头一皱,恍然醒转。擦伤范齐那颗子弹恐怕不是邹凯击发的,而是裴安民,因为兄弟俩泄露裴安宁的消息,被其怀疑,于是顺着线索找上,并不惜开枪威胁。当时顾宁猜测裴安民与邹凯处于对立的阵地,范敬等人深知日后证据一旦坐实,范齐会随即暴露,于是才用邹凯的五一弹头替换了陷进墙里的子弹——这其中的渊源,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形成的。
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晚风似乎大了起来,夹带着细小的枯枝碎叶敲打在车窗上,疏然作响。齐治平许久没再听到声响,扭头看时,才发现顾宁已靠着头枕沉沉睡去,心知他这两天两夜过得着实难挨,也便不再聒噪,敛神专心开车。
画框里藏着的证据到底还是废了。技术科想尽办法只复原出其中少量内容。而从有限的影像资料里可以看出,十多年前,齐治安当家的济匡集团在分家时曾与以敬旗为代表的郑治一干元老就公司各方面归属问题有过一场私下的谈判,其中就牵扯到大量敏感的内/幕。然而接下来,最为关键的部分却随着光盘损毁,再也无法修复,成为地平线般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得到这一消息时,齐治平正在办公室里匆忙准备着提审范敬的材料。下意识扭头瞥了一眼顾宁的神色,只见其低头打量着桌面文件,浓密的眼睫覆盖了整个瞳眸,好像尘封的窖口,看不出一点儿情绪。齐治平长吁了口气,终究无话。
范敬被带回警局后直接投入一号审讯室。紧接着,警局出了内奸的消息便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迅速传开,好似一磅重弹,炸的整个队伍都沸腾起来。齐治平自无暇顾及众人惊疑不定的心思,只想趁热打铁,尽快通过审讯获得其他线索;顾宁本也要去,奈何罗守一实在信不过他,硬押着人到法医室,让陆文良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确认他只是被子弹擦伤,身体并无大碍,又好一番思想教育,这才勉强放人。
赶到审讯室时,提审已经持续了好一段时间。顾宁在观察窗前略站了站,就见秦楠揉着头出来透气,满脸畏难神色。审讯昔日同事本就是件尴尬的事,何况此人经验丰富又深谙内情。顾宁心下了然。时至今日,范敬协助邹凯犯案的罪名是逃不脱了,可若他打定主意不开口,还真就别想从他嘴里套出别的话来。
正自出神,那边秦楠已经看到他,垂头迎上前道:“顾队,敬哥他——哦不,范敬他什么都不说。”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你去看看吧,照这架势下去,我瞅着齐队也要没法子了。”
顾宁不答,点了点头算作回应,又隔窗站了一会儿,方才拉门进屋。屋里仍在对峙,气氛压抑已极。顾宁悄声走到一旁做笔录的汤小米面前,使眼色示意她先停下,接着慢步踱到录像机前,在几人都未反应的当口,伸手拔了电源。
齐治平倏然起身:“顾宁你干什么?”
审讯进行的不顺,本等着他来出个主意,哪成想这人进屋二话不说就关了摄像。齐治平只当他又要像飞机场里那般犯拧,也顾不得自己攒了一肚子火气尚未发泄,连忙上前拦人。没有想象中难以抑制的愤怒,拦在手下的身躯意料之外的平静如一潭死水。齐治平诧异抬眼,只迎上那人淡然的目光:“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规律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此起彼伏,齐治平心存不解地盯着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不再坚持,扭头冲汤小米摆摆手,让她先走一步,接着又不甚放心地回过身,附耳嘱咐:“别动手。”
顾宁难得笑了笑,同样低声回道:“啰嗦!”
房门开启又闭合,余下一片空荡的回音和头顶颤动的青白灯光。顾宁也不着急,从审讯桌后搬了椅子,近乎促膝地在范敬对面坐稳,这才拿着低缓的声音探身说道:“光盘里的证据毁了。”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补充道,“邓玉华能走到今天,的确有她的本事,点儿硬,到手的证据老天都能让它毁在最后一步。”
他说着声音堪堪顿住,目光径直落在对方眼中,似有意让其好好咀嚼思量。片刻以后,才又接着说下去:“她靠着郑治走到这一步,掉头却卖了他,占了他的产业。现在裴安民死了,崔浩夫妇也死了,栖梧山医院已是囊中之物,所有涉黑的证据也在一点点洗白,就连知情最多的邹凯也阴差阳错让警方毙了。她就要如愿了,连法律也拿她毫无办法。还需要多久?一年、半年,还是三个月?时间过得太快了啊,范敬!”
他的嗓音低沉而迟缓,一字一停,像在朗诵一首抒情的长诗。范敬猝然抬眼。相距太近,幽黑的眸色里,一闪而过的怨忿如期落入眼底。顾宁挑起唇角,似笑非笑:“你也不甘心是吧?你受了人天大的恩,还从来没报过,哦不,你不仅没有报,还助着他的仇人,让她一步步遂了愿——”
“够了!”寂静中突然响起一声低喝,范敬豁然抬眼,再无一贯的平静温文。“顾宁,我知道你学过心理。你不就是想诛心吗?你觉得我会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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