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顾宁稍一沉默,移开视线,望向半弧形车窗上内外交叠的扭曲影像,“说实话,当初我都想好了,只要查出我爸死亡的真相,我就辞职,读博也好,当老师也好……我现在还追着这个案子,不过是想替古队了一桩心愿罢了。”
齐治平不再出声,过了半响,才闷闷地说道:“其实禾苗出事那天,我知道,她有话想跟我说的,可我他妈的居然没听!”
有时候只是一念之间,像人群中偶然擦身而过,错过便无可挽回。顾宁回应:“不怪你。”谁会知道在那时候会有那样的变故,谁会想到习以为常的见面会成为最后一眼。能时时保持警惕与敏感的,那是神;而他们只是凡人,有血有肉,会悲会喜的凡人。
齐治平瞥了一眼,不以为然:“你少在这给我站着说话不腰疼,这话,”说着似特意停顿了一下,伸手虚点着顾宁,一字一句说道,“你什么时候放下古队、放下古常青、放下周科,再跟我说。”
顾宁倏然变色,径回道:“齐治平,你就是条疯狗!”
身边的人却突然乐了:“第二次,”好像遇到什么好笑的事,齐治平缓了口气,方才继续说道,“顾宁啊,我认识你这么久,这才第二次听你骂人。”说着,还评判似的连连摇头,“不容易,真不容易。”
——合着骂的不是他一般,顾宁气结。本以为这话出口齐治平定然要恼,哪知道这人脾气来得无缘无故,去得也无缘无故,竟比孩子脸变得还快。情知跟这祖宗没得理论,当下把吃了两口的晚饭扎口往车后一扔,自去开车。
齐治平也不做声,懒散地在副座上躺了一会儿,才直愣愣地盯着窗边不断闪过的街景,没头没尾地出声道:“ 如果不是冲你,那她一定是注意到了什么,让那些人坐不住了。”
齐治平口里的她,说的是禾苗。顾宁心知肚明,却没有立刻应声,沉默了片刻,方才道:“那天她都说了什么?”
“她只说,那两天有些事她觉得……”齐治平皱眉,他没法说下去,沉吟稍许,只能叹气,“当时只想着有话什么时候说不得,就给岔开了。”汽车疾驰着,似出膛的子弹,穿梭于夜色迷幛之中。齐治平似乎能听到急风擦过玻璃的低吼,然而车内却只是一片近乎静止的平静。
他突然烦躁地揉揉在椅座上蹭乱的头发:“你不知道,这丫头对案子的确敏感,当时的连环枪案,现在的栖梧山,甚至是给你翻案,都是她看出的苗头。”说罢想了想,又补充道,“她就是放不开,没自信,其实练练就好,可惜了。”
顾宁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到底什么都没说,静了一会儿,只道:“你觉得她没说出来的那句话,很重要?”话音落定,半响方又迟疑道,“禾苗之前在追栖梧山的案子,如果有发现,也跑不出这个范围,只是……”
栖梧山案查到后来,齐治平怕禾苗经验有限,特意让范敬放下追查邹凯的工作帮她压阵。禾苗不是钻营的人,虽说与大部分同事还算相熟,可同齐治平也不像秦楠和他那般开得起玩笑。她有什么拿不准的事情,选择与齐治平说,却不是与同组的人讨论,细细想来,总觉得有些不妥。
路灯从两边快速倒退,连成一条发光的彩带,乌青的柏油马路却仍在眼前延伸,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顾宁望着前方路况,念头在脑海转了一圈,还是暂且按下这段,转而道:“我倒突然想着,栖梧山说不准的确是个突破点。”
从裴晓晓案翻出,到诊所案神秘电话,再到连环枪案、魏可道渎职,栖梧山一直不间断地出现在警方视线里。哪怕顾宁和齐治平正为宋立言的疑局忙得焦头烂额时,它仍然不知隐匿,反常地就像故意要送到警方手里。
齐治平暗示过他,栖梧山的母公司要洗白,它想借警方的手完成这个重塑。然而不管计划有多周密,设局有多精巧,引来警察都是绝对的冒险,如果不是别无他法,没人会弃易从难。反言之栖梧山一定把着什么要命的东西,让幕后如鲠在喉却又动不得他,只能借刀。
警方正式调查栖梧山已经将近一周的时间,除了其本身黑幕被愈发详细地挖出,再没有任何关于其背后组织的线索。就像孙悟空进了如来佛的掌心,翻出天去也翻不过那座五指山。
齐治平阖眼仰在副驾上,没有应答。顾宁只当他已睡去,正要收拢心神专心开车,却忽听那人低声说道:“顾宁,我们还忘了一种可能。”那嗓音极低,带着轻微的尾声,恰似一声短暂的古琴按音,很快融进窗外深不见底的夜色,“这场爆炸,也可能不单冲禾苗或者你,它是想让你们一起死。”
这假设实在太过大胆,顾宁一时没反应过来,怔然半响,只肃容道:“齐治平,你发什么疯?”
齐治平恍若不闻,紧接着解释道:“你想,栖梧山就是他们的地盘,邹凯要杀禾苗,什么时候不能动手?就算邹凯要杀的是你,你在二院这么久,他何必偏挑这个时候动手?”
他越说越快,最后索性直起身,一气道:“你再想想,邹凯可是特警出身,论单打独斗,禾苗绝不是个,你全力以赴也未必有百分百的把握,他为什么非要选择用炸弹?”
毫无疑问,相比其他犯罪而言,爆炸破坏的技术要求高,危险性大,可控性差且社会影响广,对于针对个人的报复、刺杀来说,绝不是最佳选择。然而还有句话叫做“存在即合理”,邹凯既然用了这个办法,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顾宁蹙眉,试探性地给出理由:“爆炸受害范围大,单独杀人目标太明显。”
“可我们还是很快把炸点锁定在你的床头。而且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在杀人后伪装成劫财,同样具有迷惑性。”齐治平摇头反驳,“顾宁,别告诉我你二十四小时都精神集中,不可能被偷袭。”
齐治平说的在理,顾宁也没话反驳,心下默默琢磨了一遍,但回应道:“那你的意思是——”
“单独杀两个人太明显,他在等你们同时在场的机会。”邹凯早已因涉嫌杀人被通缉,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所以他没有顾虑,他只需要用最简单办法解决最大的问题。一场爆炸,一石二鸟,再好不过。
顾宁哑然,许久方茫然问道:“为什么?”如果说禾苗的死是因为她偶然窥见了栖梧山之于其母公司的隐秘,那么他顾宁,究竟招惹了什么?宋立言于他们不过是已经没有用处的棋子,这些人不可能为了一个死人而报复。
齐治平沉默着,没有回答,也根本无从回答。夜色宛如猎食的大蟒,悄无声息地缠附上来,一点点挤压出胸腔内的空气与热血。许久,他也只是揣测似的说道:“你父亲也查过栖梧山和它背后的母公司。”说着停顿片刻,又道,“还有裴安民,他当时单独约见你,除了表面上的理由,真的没有别的原因吗?”
当时齐治平等人都已认定裴安民就是两起抢枪案以及之后杀害王良及崔皓夫妇的元凶,而他等不及,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同黑白双方周旋,所以他选择了顾宁。毫无疑问,那个优盘是试探,他在考察顾宁究竟值不值得信任。如果不是那场变故,接下来呢?求助,合作,还是另有底牌?然而这一切,随着那颗子弹射出,永远成了一个无解的谜题。
顾宁怅然:“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们审宋局的时候,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他手里的那份证据。”
宋立言承认,当年古常青带回了指认非法活动的罪证,而他按照公司的要求,销毁了其中最重要的部分。然而在当时,他们的注意全部集中于顾建业、裴安民、古常青,乃至周沐仁的死上,并没有过多留意这个与器官交易直接关联的节点。
顾宁喟然长叹:“你不清楚,宋局这个人,不会不给自己留后手。留着这份证据,他和对方是相互挟制,如果真毁了,那就是绝对的劣势。”
审讯的时候,宋立言故意隐去了邢之远,甚至模糊了那个幕后设局的人,便是留了余地。纵然他自己难逃一死,起码不会给他唯一的儿子招来祸端。齐治平心下了然,当即敛起神色,问道:“你认为,相关证据还藏在宋局那儿?”
顾宁沉声:“或许不只是宋局,裴安民,甚至我父亲,都可能。”
只是裴安民孤身一人,多年漂泊,早已做了枪下亡魂;宋立言尸骨未寒,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也着实不能指望。照这么说,他顾宁,倒的确有几分卧薪尝胆、不张正义誓不罢休的意味了。
顾宁抿紧嘴唇。无数念头在心中掂量过,最后只压缩成一句话:你还记得我第一次住院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什么吗?”不等齐治平回答,便紧接着说道,“你说很多亲手查出的真相,你自己都不敢相信。这话放到现在,还是一样——”他说着有意截断话语,似给足对方考虑的时间,“我最后一次问你,齐治平,你还要查下去吗?”
几乎在同一时刻,齐治平毫不躲闪地扭过头来,神色肃穆而坚决:“顾宁,我没说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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