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治平抿紧嘴唇,死死盯着他看了半响,突然苦笑:“你别绕弯了,直说吧,禾苗在里面,是吗?”
爆炸的具体伤亡情况,院方和阜田分局的民警当晚就已初步统计出来:总计九人死亡,五人重伤,余下为轻伤或无伤。第一波痕检结束后,紧随而来的法医技术人员在爆炸的大楼东部找到五具较为完整的尸身,另有二十余块尸体残肢。从昨夜到现在,法医室一直在用个体体貌特征、指纹牙齿档案和DNA鉴定等手段对尸体进行拼合和身份识别。
不期齐治平问得如此直白,陆文良沉吟了一会儿,涩着嗓音,尽量委婉地说道:“是,六具尸体已经拼合完整,剩下三具,一个老年女性,一个年轻女性,还有一个小男孩……我们尽力了。”说着沉默稍许,似有意给足齐治准备的时间,“那个年轻女性的尸体,已经确定是禾苗。”
齐治平没有应声,但低头看着瓷砖地面上已混入晨光的微薄灯影,好似老僧入定一般。过了许久,方才惜字如金地回应道:“我知道了。”
“尸检可以初步排除自杀性爆炸,禾苗和那个孩子都处于爆炸中心。”眼下法医室只对爆炸中九名遇难者做了检验,其余伤者的伤情尚未进行鉴定。这种情况下,法医的工作也仅能从侧面应证技术科的检验结果,于案件本身并无推动性的帮助。陆文良叹了口气:“齐队,家属方面……”
死者身份已被确认,按程序该立即通知家属,而法医显然是最先跟这些悲痛的人们打交道的。齐治平心下了然,方想开口说两句,就听一个平稳的声音越过走廊,缓慢而沉重地响起:“家属都来了?”
陆文良闻声回头,就见顾宁不知何时从办公室走出来,身形笔直地站在门边。当下出声应道:“只差禾苗了。”齐治平蹙眉回身,不出意外地迎上顾宁幽深的瞳眸。禾苗在本市没有亲属,父母也都远在银都,要赶过来的确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然而人已经不再了,这一刻不管早晚,总是要来的。
顾宁知道陆文良在为难。陆文良来兖中警局有四五年了,当初折了古常青独子、救了禾苗的那件案子,他也是参办人。古常青曾经提过,当年那件事后,禾苗执意复读考警校,她的父母甚至找到局里,求他们帮忙劝劝。可那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姑娘却认了死理一般,谁都拦不住。最后她父母死了心,便由她去了。而他们也的确对那夫妻承诺过,若禾苗毕业真来了这里,会留意照拂着。
四年后她果然来了,却来得悄无声息,除了还留在局里的零星几个知情者,再无人知晓——说到底,所有结果都是她自己求来的。可命运就这样兜兜圈圈,像画了一个首尾相接的圆,该结束的结束,该偿还的偿还,仿佛早有定局。
顾宁看着向脚下阴影,口中却只是如常说道:“文良,禾苗父母要是来了,也通知我一声吧。”说罢稍一停顿,又道,“另外,男孩那边的亲属,还得麻烦你帮忙留意一下。”
爆炸发生在傍晚,而男孩下午才来到病房。说起来,这时间也凑巧得很,同一病房内的双方尚未及熟悉,的确是闲杂人混入房间再好不过的时机。陆文良起初还有些差异,旋即也便了然,当下点头道:“放心吧。”
法医室里的工作还没有完全忙完,陆文良略站了一会儿,见顾宁和齐治平没有别的交代,便不再耽搁,打了招呼自行离去。顾宁目送他走进长廊尽头的拐角,再回头,就见齐治平靠窗倚着,一双眸子深浅不定地迎向自己:“怎么,你也出来透气?”
顾宁并未回应,只是漫步踱到窗前,然后俯身撑着边沿,放眼望着远天层层叠叠的游云:“我在想,当年郑治越狱的案子,是不是也该翻出来再查查了……”
齐治平紧步跟上:“你怀疑什么?”
“称不上怀疑,只是觉得知道得太少。” 顾宁忖度着回复了一句,稍许,又觉得欠缺了什么似的,补充道,“你知道,兖中不大。”
兖中市俯卧于青州大地上,北面海,南临山,在这坐拥四海八荒的国土上,犹如残星满月之比。而按照六度空间理论,每隔六个人,就能认识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在这有限的地域、无限的人际关系交织起来的大网上,时时刻刻都有因果在流转,要想追溯,就必须摸清每一条线,每一个结扣。
齐治平侧头看着他,不赞一词。沉默了一会儿,只道:“关于敬旗那件事,我倒是听过一个说法。”说着扭头看了一眼,见顾宁投来探寻的目光,嘴角一挑,便讲故事般随意地说道,“据说那敬旗的老总郑治是街头混混出身,后来偶然救了邓玉华,于是邓玉华感念他,给他做女人,给他当军师,挣下了如今的家业。可她没孩子,郑治一直想要个儿子传宗接代,在外头又养了女人,还想着把家产传给那对母子……”
二十余年的光阴,陪着一个社会底层的男人,把他扶到这个地位上,可那个男人扭头就要把她架空,将一切拱手送给不知哪儿来的女人和孩子,于是邓玉华翻脸了——听着就像晚八点档电视剧里的狗血桥段,顾宁哂然。
栖梧山案之初,两人的确留意过邓玉华的情况,她和郑治没有孩子,在其雇凶杀人事败被捕前,似乎只是个寻常的家庭主妇。然而自郑治伏法后,她却雷厉风行地接管了公司,投资实业、调整管理结构,一桩一件都平稳顺当,甚至有蒸蒸日上之势。说她干练果敢,能力卓著,运气极佳,自然都是有的,但也未免出色得超乎想象。
顾宁沉吟着,不做评价。齐治平反而挑了眉稍,追问道:“你不信?”对面没有回答。这般反应倒也在意料之内,他没再说什么,但转过身,看似懒散地倚靠着窗边突起的粉墙,背向阳光将自己没进一片阴影中。“不过这个女人确实不简单,她知道日中则移、月满则亏,到这份上,想要善终,得抓紧时间把公司洗白喽。”
顾宁不答,目光却在这沉寂中渐趋锐利气啦。如果这话不错,过去几年以来,某些如蘖芽般不断萌发的疑问,似乎的确可以得到解释:
四年前,邓玉华开始全权接手敬旗公司,她想脱身,于是一点点把原本只是虚架子的公司填实,排挤从前参与非法勾当的老人。邓玉华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并不想简单的洗钱,一次性买断自己日后的生活,她要这个只是做幌子的公司彻底变成清清白白、日进斗金的产业。这个过程并不容易,她需要大把时间来完成偷天换日的计划。
可是事情进行的并不顺利。几年来,顾建业在查她,古常青和裴安民也揪着旧案不放,从前跟着郑治出过力的兄弟更成了身边潜在的威胁。好在她手头握着宋立言的短处,她垮了,宋立言的秘密也别想保住;而身为警察的宋立言也乐得见她“改邪归正”:至少在暂时的共同利益面前,他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或许她没料到,去年底古常青竟然能从一个不起眼的小案子,咬着不放,一直顺蔓摸瓜,险些将她堪堪糊起来的窗户纸捅破。而这也使她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必须加快原有计划的步伐,哪怕采取一些大胆而冒险的举措。与此同时,非法行动的部分中止,威胁到组织基层某些人员的生计来源。时间久了,这些人按捺不住,开始活动着私下拉活,才有了元旦前那一串案件。
身边人篓子捅大了,少不得求她这个老大出马帮忙,于是崔皓买凶杀害李薇后,见孙瑞冬被捕,慌忙求助,最终在看守所中将其灭口,而元旦时闹得轰动的器官交易链也终因继续深挖的线索不足,草草收尾。这是相比之下,邓玉华更加关心的不是这些,而是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切断旌旗与非法活动的所有联系——她想到借刀杀人。
与此同时,裴安民带来的麻烦日益严重,她索性借着这个势头,放出一个邹凯,将崔皓、胡心怡、郝海平等人一个个被除去,栽赃嫁祸给裴安民,逼得裴安民腹背受敌。最终在借警方之手除掉心腹大患的同时,以商业协议方的身份,理所当然地抛开黑历史,接手栖梧山清理后的全部资产。
计划归计划,但实际上,引来警察就意味着绝对的风险,哪怕她手里握着宋立言——她必须找一个挡箭牌。济匡便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不管它是否清白,毕竟曾与敬旗前身有说不清的联系,所以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案子,深挖下去,总是有这两者若隐若现的影子——这就足够了,哪怕不能真的把济匡拉下水,用他来分散警方的注意,赢得时间,她仍是最后的赢家。
只是这一切推论的进行,都必须建立在所有前提绝对真实可证的基础上。顾宁不言,无数念头从脑海中划过,似汩汩河流注入东海,归于一片平静。他只是安静地站立在窗前,仿佛根本没有听懂齐治平言下之意:“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我们经手的器官交易案,没有一件是圆满的。”
温泉女尸案以嫌犯服毒死于看守所告终,虽然存疑,却只能照着意外死亡了结。小区诊所案与通汇渠案牵涉栖梧山院长夫妇,而两人已双双死于枪杀。之后裴安民被击毙,邹凯下落不明,宋立言虽然认罪,却尚未言及幕后的具体内情……每每都差了那么一点,可差的这点究竟是毫厘还是千里,谁都说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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