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仍旧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道路,几秒后,方才意味难辨地笑了一声,接着踩下刹车,就势将车停在路边,打开车门:“下来。”
这举动来得突然,齐治平不明就里,诧异地欠起身,不等出口询问,就见顾宁站在车外,居高临下地冲驾驶座扬了扬下巴:“开车去。”
第四十三章·防不胜防
齐治平没动身,反而颇为无辜地盯着车边某人,活像个打赌赢了却没有拿到应得奖励的孩童。顾宁哭笑不得,只好解释:“我打电话。”
顾宁脾性好得没说,又素来任劳任怨,这在队里都是公认的。这么做了,自然是有什么非他亲自处理不可的要事。齐治平心知肚明,撇了撇嘴,倒没二话,当即起身开车。哪成想那人得空掏出手机,对着拨通的话筒,第一句却是清清楚楚地喊了声:“妈。”齐治平彻底傻眼。
顾宁的电话的确是打给纪洁的,也的确是为了案子。齐治平那句问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许多先前不曾注意的念头,仿佛苍茫寰宇间的微星,一刹那被无形的引力捏合在一起。
顾宁清楚地记得,审讯时宋立言说:“顾建业这人太正,干不了这种事儿。”公司察觉了,要他留意,而他也由此知晓顾建业同样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于是杀人灭口——听上去缘由清晰,因果分明,并无不妥。可是,宋立言既然能隐去邢之远,对于背后那条地头蛇的情况,真的会毫无顾忌地吐露吗?虽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但这个人是宋立言,是真正同三教九流打过交道、从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哪怕别人都信,他顾宁不信。
宋立言是幕后公司的一张大牌,不到情非得已,那些人不会轻易找他。而三年前,也正是裴安民再次回到兖中的时候,于警方,他正邪未辨;于幕后,他是绝对的敌人。若如宋立言之意,顾建业只是在试图接近公司时被察觉,对方提早把裴安民的立场透露出来,真能把他拉拢过来也便罢了,倘若不能,促成两人合作,岂非画蛇添足?
那些人绝不傻。他们在试探,同时也反过来给顾建业下了个套。照此顺推下去,不难猜想,顾建业或许也像裴安民、栖梧山医院一般,留有幕后公司涉案的部分证据。
裴安民手中的证据转递到宋立言手中,因他的自杀和有意隐瞒而无从查找;崔皓夫妇也有部分,他们死了,东西留在栖梧山医院,或许就曾在禾苗查案的过程中被无意翻出;倘若顾建业也掌握着类似证据,死后则很可能留给家人——所以那些人想通过一场爆炸,一箭双雕地除去禾苗和他顾宁。
没有客观的证据,甚至没有可靠的前提,一切建立于层层叠叠的假设,恰似空中楼阁。可这近乎荒诞的念头,偏偏就在脑海中生根发芽。顾宁记得,一零年下旬,家里连遭了两次贼,当时未觉异样,此刻再想却每每越不过去,所以明知希望甚微,他还是给纪洁去了电话:毕竟,如果顾建业真的留下什么东西,那个唯一的知情人,一定是纪洁。
当初顾建业的死亡太像意外,几乎无人怀疑。顾宁之所以知道,不过是因为父子俩都已是成年男性,顾建业好酒,而他略懂,凑巧能陪几杯罢了。然而纪洁却不在此列,她不会喝,也没有兴趣,甚至分不清酒的基本种类,可她却清楚,顾建业的死有问题。只是相较于顾宁奋不顾身地投入漩涡,她只想保护她剩余的亲人,远远躲开所有危险。
顾宁不知道,也想不出,他单纯温柔、只醉心于音乐的母亲,怎么会对这种事情具有同样敏锐而清醒的认识。宋立言不会蠢到上门威胁、索要,除非顾建业死前曾有某些无意地流露,而事情的发展则恰好吻合。女性或许会大意、迟钝,但在对情绪的感知上,永远有着天生的敏感。
齐治平在顾宁对着电话叫出第一个字时,就自觉地打开了车内音响。没有歌词的纯音乐,不高不低,既不至于打扰通话,又刚好能分散掉身边低缓的嗓音。
车辆仍平稳地驶在道路上,忽远忽近的灯光映出无数快速变换的影子,好似被疾风吹散的剪纸。还是有零碎的语句透过绵密乐声,断断续续地传进耳内:“……爸的遗物你都留着吧?……那他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东西千万别丢?……”
电话打了好些时候,兼或几句近似于争吵的坚持和间隔着的长久沉默。齐治平起初还无意识地听着,到后来只见柏油马路粗粝的纹路不断在视线中后退,听到什么便左耳进右耳出,再不从脑中过了。
这般开了一段路,骤觉车内安静下来。齐治平恍然回神,余光一扫,见顾宁探过目光,这才意识到他已打完电话,自己关了音响。不等开口打破寂静,就听那人缓声说道:“我爸死前留了份东西,电话里说不清楚,我妈说她这两天就回。”说完就势向副驾靠背欹下,神色倦怠。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齐治平竟也听懂了。登时心头一动,想要问句什么,念头倏转,到底还是吞回肚里,继续开车。目力所及,只望见窗外一片夜色沉沉。
回到队里便是半夜,除去几处值班的灯光,警局上下已然人去楼空,昏黑一片。这个时候除了手头现成的东西,想找什么都不方便,只能等到天亮再说。两人将取回的检材送去技术科值班室,一时无事,又把监控传进电脑仔细分析了一遍。直到凌晨四点,实在熬不下去,这才随便捡了个有沙发的房间倒头睡下。
齐治平和顾宁是被门外渐趋嘈杂的声响吵醒的,看看时间,刚好是上午八点。倘若禾苗之死真如他们所想一般,那么之前关于栖梧山的一切工作都要从头复查。两人先是电话通知那边组员将之前调查情况总结出来,然后抓紧时间与从兖中二院回来的人交换资料,开了场案情讨论会,布置好下一步侦查工作,接着又抽空到栖梧山医院。
一切忙完,夜幕已悄无声息地再度落下。据爆炸案发生已有两天,主要工作还在广泛走访、逐一排查上。两人对案情都知根知底,传回的信息时时消化,倒还不成问题。然而对栖梧山医院的第二次调查已开展将近半月,有益无益的东西攒得太多,等两人依次往两家医院跑过一圈,重新回到办公室时,应要求汇集的材料已经占满了大半面桌子。
顾宁抱手站在桌前,翻了翻最上方的几本手术记录,无奈笑道:“治平,晚上加班吧。”
齐治平虽也知道重查栖梧山的工作量绝不会少,但像这般情形还是大大出乎预料。眼下案子涉及方面太多,真正全程参与的人却没有几个,况且其中包含着许多敏感话题,而如今仅有的想法又只是个毫无凭据的猜想,终究没法、也不能多讲。
齐治平随手捡了个账本,刚翻两页便觉头疼,把指节厚的一册打印本往桌上一拍,连声抱怨:“得,我算知道什么叫没事找事了!”
话虽这么说,活该干还是得干。顾宁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无意再拿他开心,径自搬了个椅子在附近坐下,安安心心地从头查起。
本以为宋立言的事情一了,队里总算能松口气,哪成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纵然顾宁和齐治平都于心不忍,可也只得昧着良心把这些还没来得及缓过气的人手统统再派出去。今夜原该着朱梓值班,但两人打眼瞧这情形,便知晚上断然没得睡了,略一合计,索性一就撵了他回家睡觉,好省下人力留着白天使。
太过安静的环境里,时间可快也可慢。两人倒没估错,桌上的东西才看了小半点儿,挂钟指针便已转向凌晨。从最初的一目十行,到后来用手比着一行行硬灌,最后所有文字都抽象成了扭曲的符号,再也不往脑子里进半点儿。顾宁揉了揉太阳穴,终于迫不得已地停下休息。
困倦和疲劳充着大脑,仿佛溺在海中,让人一点儿念头都不想多动。顾宁合眼在椅背上歇了阵子,方才想起桌里还有一袋没开封的咖啡粉。当下也不管什么讲究,起身找出来,约略地煮开了,分成两份。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递给齐治平:“桌里有方糖。”
对面的人也疲惫得不想多话,伸手接过去,对着杯口氤氲的热气皱了皱眉,一声不吭地起身去饮水机前,就着杯子接满凉水。确定水温刚好入口,便一仰脖,拼酒般一气干光。
——纯粹解渴加吊神,连味道都懒得顾及了。顾宁暗笑,心想若让送咖啡的知道东西是这么糟蹋的,表情会不会更好看。“治平,有一点我还是想不通。”许是劳累之下卸去了太多无谓的坚持,他的声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困惑,“邹凯怎么会觉得,那个时候我和禾苗都在?”
对面显见是听到了,却犹自扣着座椅把手,毫无回应。顾宁也不在意,仍自说道:“我在医院那些日子,作息都很规律,要掌握我的行踪倒不难……”
不等说完,那边却突然摇头打断:“秦楠他们查过之前的录像,并没有发现邹凯。”停顿稍许,又道,“你住院那几天,就没有谁显得格外热情?”
“每天除了医生护士,就是小米和朱梓,还能有谁?”顾宁摇头。青白的灯光撒下来,仿佛后半夜悄然降下的薄霜,顾宁的神色却在其中渐渐收敛,趋于苍白:“元宵以后,范齐倒是来过来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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