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小心把两人比较,立刻就分出了高下。
回到六年前,与天分极高的贺新凉不同,季霄是以勤奋苦读为特色的优等生,成绩有时也起伏不定,所取得的成绩,在他人眼里,羡慕之余只有钦佩。夕夜觉得自己与他是同一种人。
[四]
夕夜从学院的主页下载了全套申请保研名额的表格,有些问题不知该怎么填,想着应该去问问秦浅,打她的手机却一直无人接听,这才想起她与谭奚准备分手的事,揣测无论有没有如愿此时心情都未必见晴,于是放弃了叨扰。
第二天晚上对方看见未接来电主动回过来,声音听起来分外嘶哑低沉:“夕夜,不好意思,最近作息有点乱。”
就算失恋也不可能连续睡三十个小时吧。夕夜小心翼翼地问:“你和谭奚怎么样了?”
秦浅笑起来,流露出轻松的语气:“闹了很长时间,谭奚说什么也不同意分开,一开始我挺生气的,但久而久之,反而习惯了有他的生活。静下心想想,其实我并不讨厌他,只是讨厌束缚,对唯一的关系感到恐惧。”
虽然不太能体会这种奇怪的纠缠方式,但夕夜松了口气:“所以说现在已经不想分手咯?”
“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暂时把婚期推迟了。谭奚对家人的交代是得先忙一项重要工作。我想过一段时间可能我们能找到答案。”女生的语速慢下去,仿佛在遐想未来,过了几秒回过神,“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噢……我在申请保研,填表时遇到点麻烦。想问问你。”
“取得保研资格了吗?”
“有资格。现在方便说话吗?可能时间会有点长。”
“没关系。”
“先说这个表格封面上的定向和非定向是什么意思?”
[五]
在秦浅的帮助下填完了申请表格,夕夜安下半颗心,觉得有点饿,拿着钱包下楼去买夜宵。淡淡的月光洒在小径上教学楼阴影的间隙里,路旁近百年的树木静默地站成带给人强烈安全感的护卫姿态,晚风拂着面,非常和煦。
人走在其中,四下只能听见自己的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呼吸带着清新凉意的空气,胸腔里蕴含了无法言传的宁静的感激。
突然有种什么也不成障碍、什么都可以体谅的感觉。
她从外套口袋中掏出手机,拨通风间的电话,等待音响了四声,男生接起来,应声刻意压得很低。
“在上课吗?”夕夜问。
“嗯,我下课后回给你。”
“好。”
想和风间长久地好好相处下去的愿望,比任何时候都强烈。大概是受了秦浅的影响。
经过一栋宿舍楼,临街的窗口飘出不知名却异常熟悉的园舞曲,夕夜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驻足,一边聆听,一边搜肠刮肚地回忆曾经在哪儿听过。暖黄的窗前时而晃过人影,都是稍纵即逝,无法凭此辨别音乐声是来自哪扇窗。
旋律和夜色相融合的感觉,明明那么真切地存在过,却像深冬时节封印于冰面下的河水,看得见流动,却触摸不到。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形容,直到一曲终了。
夕夜转过身。一只白色的流浪猫坐在路面中间看着她,看见她转了身,便站起来,迈着倨傲的步子缓缓地离开。虽然是极缓的动作,但在静止的画面中横穿而过仍有点突兀,因为这份突兀,原本不具有感情属性的离开,显得凄凉。看起来十分孤独。
是了,就是孤独。而刚才悄悄溜掉的那首曲子,给人的感觉正是驱散了孤独。
圆舞曲多半都是欢愉的,这一首又有什么特别?
[六]
翌日下午三点,夕夜去学校教务处盖章,工作人员不知去哪儿了,门上贴着“请稍等,马上回来”的便条。夕夜只好抱着一摞表格倚墙等在门口,先后有好些学生进了楼,个别人留下一起等待,其他几个留下手机号请夕夜等老师回来后发短信通知他们。
将近五点时,走廊处传来女孩子的笑声,一阵轻一阵响,好像阳光下金色的麦田在起伏。
来自四面八方的回声撞击着身后的墙壁,腰椎处幻觉似的酥麻起来,夕夜轻轻按过太阳穴,直起身朝声音的源头望,是亚弥。
小女生阖上手机,迎着这边几道目光吐舌头表示歉意,立刻又忍不住拔高了音调:“咦?夕夜?你怎么在这里?”
“有些表格需要盖章,你呢?”
“学生证丢了,开学没有注册,系里老师非让我来补办。”像是觉得很麻烦。丢三落四还真是她的风格。
“教务处的人跑哪儿去啦?”亚弥从口袋里摸出口香糖,扔了一条给夕夜。
女生接住:“谁知道啊,都等快两小时了。不过,我都习惯了,这几天忙着找各种部门盖章,全是这么拖拖拉拉的。昨天去找学院领导签字,从早上九点等到下午四点,对方一直回短信说一小时后到,结果最后回了一条‘今天不去学校了'就关了机。”
“这么差劲的老师!”
“可也没办法,听说明天在四教有堂课,还得去课上堵他,趁课间时让他签了。”
“为了什么事折腾这些啊?”
“保研啊。”
“那是什么?”
“唉?保送研究生嘛。”
“还可以保送研究生吗?”惊讶的神情让夕夜有点失语,“什么样的人才够格呢?”
“平均绩点在学院名列前茅。话说回来,你也不是大一新生了,怎么连这些最基本的都不知道啊?”
亚弥弯眼笑了,瞳孔闪闪亮亮:“没有关心过嘛……反正以我的成绩也不可能有资格保送啦,我对自己的要求一直是不挂科就好。”
“那你毕业后打算直接工作还是出国?”
“那种事我根本没有考虑过,反正季霄比我早毕业,他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从小到大我的理想就只有一个--和季霄在一起。其他都无所谓。”
用瞠目结舌来形容夕夜此时的表情都不够。
“虽说……爱情是很重要,不过,也不至于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吧。”
亚弥甜甜地一笑,歪过头:“如果你保送研究生后,风间万一找到外地的工作或者决定出国,到那时再反悔补救不是很麻烦吗?还不如晚点做决定。不过,照你和风间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他会配合你吧。”
夕夜微怔,不知该如何对答。
此时才发现,在考虑未来时,其实我从未把风间计算在内。
或者说,潜意识中并不相信我和风间能天长地久。焦虑也好,抑郁也好。
都是一个人的焦虑,一个人的抑郁。
反而非常羡慕亚弥这样思维单纯的女生,有一个人可以让她付出全部。回想起来,我的生活中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无论是在年少时误以为“一生最爱”的贺新凉,还是白马王子般破光而来的易风间,没有谁能使我把命运交给他,规划到永远。
或许对风间而言也是如此,所以他才对我的前途漠不关心,只求眼下的快乐幸福。
“如果竞争太激烈就放弃吧,干吗这么计较得失?”
“就算最后得到了你也不会开心,这样有意思么?”
“我才不管别人,我只希望你快乐地生活。”
乍听之下甜蜜又体贴的话语,实际上全在透露一个讯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希望你整天乐观开朗和我玩闹,至于玩物丧志将来可能会悲伤沮丧那与我无关,反正又不可能永远在一起。
再深的羁绊,加上了“得过且过”的前提,也不能谓之爱情。
从教务楼走廊的窗口望出去,远处四五棵桃树站成一排,新开的桃花宛如撕裂皮肤暴出的血液,艳俗的颜色和腥臭的气味在略有些萧瑟的环境中肆意蔓延。
落日虚悬在树杈之间,余晖像绢带一样缠绕在上面作依依不舍之态。
“亚弥你知道么?”夕夜回头,不无凄凉意味地微笑着说,“其实太阳此刻已经熄灭了光芒。”
[七]
之后的好几天不是蹲守在教务楼就是蹲守在教室门口,被随心所欲约定时间又随心所欲违背约定的老师们折腾得心力交瘁。最后一次请院长签字,不走运的是领导又不在,且联系不上,夕夜急得在办公区团团转,出门接水泡茶的辅导员看见她招呼道:“顾夕夜你在等谁?”
女生苦着脸无奈地抖抖手中的表格:“保研申请表最后还要院领导签字。”
“刘院长前天去日本了。”
“这我知道,我在通选课上等过他,结果助教说他出国了本周停课。所以我想找系找系主任签。”
“系主任也在外地,再说系主任不能签,你仔细看看填表要求,写的是‘学院意见',学系是不够级别的。”
“那……怎么办?”
“找李书记签啊,她开会去了,下午才会来,你先去吃午饭吧。等她来了我给你发短信。”
遭了长时间的冷遇,一丁点关怀也让夕夜觉得受宠若惊,愣了数秒,几乎要红了眼角,结结巴巴地谢了半天。
又严肃又客套,让辅导员忍俊不禁,为了让她放松绷紧的神经,半开玩笑地说:“说实话,我们都在想,你长这么漂亮读什么研究生啊!”
“唉?”之前没听说,这有什么冲突。
“读太多书很难嫁的,长得漂亮本来就标准很高了,这么一来容易变成剩女啊。我当导员这几年就没见过哪个漂亮女生认真钻研学术,但也绝对没有批评她们的意思,毕竟人才是多方面的嘛,有些孩子适合做研究,有些口才好人际交往广泛也能有一番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