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现在,季霄什么也没理解,说:“哦。”
[三]
十二点过后,夕夜准备回寝室,风间暂停了游戏去送她。亚弥提议就留在这里大家挤一挤,免得这么晚跑来跑去不安全。
“你和风间睡风间的房间,我和乔绮睡季霄的房间……”正说着,季霄飞快地插进话来:“那我呢?”亚弥用嘴冲许藤迁努努:“你和他睡客厅,石头剪刀布吧,赢的睡沙发,输的打地铺。”
藤迁最配合,使劲点点头,季霄见他状似小男孩,想起自己比他大好几岁,懒得计较:“你睡沙发。也别石头剪刀布了。”
内屋的四个人似乎都对此提议没有意见,亚弥又看回玄关处,风间和夕夜两人也不转身
出门,也不重新进屋,颇窘迫地僵在门口。女生犹豫半晌怯怯开口:“……不太方便,我还是回去吧……免得……室友还给我留门。”
“打电话让她锁好门不就行了么。”亚弥不解风情继续支招,
“洗漱用具有新的,睡衣我可以借你。”乔绮似乎有点明白过来,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夕夜打断:“嗯,那好吧。”
季霄微怔,抬头望向夕夜,见她正俯身换室内鞋,风间的动作比她稍慢。
亚弥找到了中学时学农外出合宿的兴奋感,蹦蹦跳跳地跑进季霄房间翻箱倒柜去找睡衣,没过一会儿还真的捧出两套分给两个姐妹:“夕夜穿我的衣服说不定会嫌小,喏,这套给你,这套我穿特宽松。”
季霄插话道:“她平时老用我们这儿的洗衣机,洗完了衣服又总不记得拿走。真受不了。”
“好像给你添了多大麻烦似的。”亚弥冲他瘪瘪嘴。
“衣柜本来就不大,给你占了三分之一。”
两人语速都快,客厅里一下子仿佛热闹了起来。
待众人轮流洗过澡准备就寝,亚弥像个小家长似的胡乱安排一通,心满意足地回了房间,乔绮已经躺在床上,脸被被子捂住一半,眼睛弯在没被遮住的另一半对她说:”你家季霄肯定最近才晒过被子。”
亚弥钻进去,也模仿乔绮的姿势,闻见了太阳的味道:“他挺有收拾的。”
“这么好的男生不多见,你可得把他看牢。”
“天天看着呢,能看不牢吗?除非风间横刀夺爱,那是取向问题,我只有祝他幸福了。”
“别开玩笑,你没看出来他和顾夕夜有点苗头么?”
“夕夜?”亚弥一愣,转而像听笑话似的乐了,“怎么可能!他们俩要是互相有意思,早在高中时就会在交往了。当年朝夕相处都没擦出火花,现在这么偶尔见个面吃顿饭能燃烧出什么激情?夕夜都有风间了,风间也那么好。”
乔绮完全蒙头躲进被子里,压低声音:“可他俩看上去感情不好唉,一晚上都没说几句话,而且,刚才你一说让他们睡一起,顾夕夜脸红得都能站在路口拦截车辆了。”
“不会吧。他们都是大人了,交往也那么久了,又不是高中生谈恋爱。再说夕夜后来不是又果断同意了吗?”
“所以我才说她喜欢季霄啊。你仔细想想,她同意是不是在你说把睡衣借给她之后?”
“嗯,好像是啊,但那有什么……”
“傻瓜啊你,她那是误会了你和季霄,在跟季霄赌气哦。”
亚弥在被子里和乔绮大眼瞪小眼,使劲眨了两下眼睛。乔绮又说:“然后呀,季霄还很唐突地插进女生的对话里,故意说明你和他没有同居,只是你借他洗衣机。对吧?”
亚弥又眨了两下眼睛。
“后来顾夕夜知道误解了,但又已经答应留下来,骑虎难下,表情相当不自然的”
“……我都没看见。”
“你忙着和季霄嘻嘻呵呵去了,哪顾得上看她。”
亚弥虽然对乔绮的话将信将疑,但已经感到危机四伏:“那我怎么办啊?”
“所以让你看好季霄啊,以后尽量少让季霄和顾夕夜见面。”
亚弥神色凝重沉默许久,方才感到被子里氧气稀缺,把被子掀开至胸口,大口呼吸两次,平静之后又忽然笑起来:“那风间和夕夜这时候在房间里岂不是很尴尬?”
“你还笑得出来?还有心思笑别人?神经是麻绳编的啊?”乔绮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她,“这种时候应该制定个防守计划了吧!”
[四]
没有人能够阻止爱情的发生,就像没有人能够挽回爱情的消逝。
更让人无能为力的是,你所以为的深情也许从不是真实的。
[五]
深秋的公园铺满了梧桐落叶,视野被染成金黄色,阳光把微微颤抖的眼睫阴影投在脸颊上。夕夜合上眼帘,听同伴们踩过落叶发出的簌簌声,眼前一整片耀眼的红。
“困了么?”
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风间是在问自己,夕夜睁开眼笑笑。
“你昨晚几乎没怎么睡吧?”男生临着她撑地坐下,伸过胳膊垫在她的颈部和树干之间。
女生顺势向他的肩微微靠过来:“我习惯一个人睡。你倒是睡得很踏实。”觑眼看见亚弥正在把野餐的食物一样样从包里取出往外摆,“她到底带了多少吃的啊?”
风间“噗嗤”一声笑:“都是季霄背来的,她哪儿出了力!”夕夜把视线偏转一点,季霄袖子挽至小臂靠上的位置,时而屈膝帮亚弥摆放东西,却从不弯腰。
他走动在太阳直射的区域,因此眼睛眯成缝,微蹙着眉。又仔细一想,没有阳光直射时,他也常这样蹙着眉,否则便是绷着脸不说话,好像对面前所有事情都不擅长却要硬着头皮来处理,总感到十分困扰十分苦恼十分不情愿,眼睛里写满七八岁小男孩的那种执拗。
夕夜从来不知道,在别的女生眼里所谓的"酷"从何来,反而总觉得季霄很小很傻很可怜。
雷同的场景变了个平行蒙太奇戏法,把思绪带回了高二外出学农的时候。有一天全班徒步从学农基地走去附近的生态村摘菜,中午学校的巴士运来盒饭,女生们受到照顾,挤在车里吃。
男生们露天端着饭盒要么站着吃,要么席地而坐,可不巧是大风天,尽管努力背向风,还是免不了吃到‘沙尘拌饭'。
那时的夕夜不经意抬头,隔着车窗玻璃在人群中看见季霄。
其余人都不时转圈以应对难以捉摸的风向,笑着闹着大声嚷着,对脚边的瓜果蔬菜表现出好奇,个别不安分者端着饭盒便追打起来。例外的只有季霄。
新凉出国交流,颜泽失忆,夕夜又和他为了颜泽翻了脸互不理睬,于是原本算得上班级核心小集体中核心人物的男生,少见地变得形单影只。一个人站在距离大多数男生五六米的远处,无论风向怎么变化都岿然不动,眉间拧个疙瘩,露出倔强又苦恼的神色,埋头往嘴里数干净饭粒。
不知怎的,夕夜有点心酸,忘了他曾经怎么冤枉自己,此刻只想叫他进车里来吃,又想起自己没有这种立场,喊出声只会惹人笑话,然而怀着无能为力的心情继续看他,似乎又更加心酸。
再仔细一点观察,身型怎么能那么瘦,肤色怎么能那么苍白,孤零零的姿态让人不知从哪儿开始关心才释怀。
两个女生很快吃完,起身把空饭盒放在指定地点,结伴去水池边洗手。夕夜低头时用眼角余光一扫身旁的两个空位,又动了叫季霄进来的念头。这念头独自与许许多多顾虑相抗衡,成了反复的拉锯战。
男主角大概想都没想过,哪个角落的哪个女生脑回路拉帮结派各自为阵,由自己在哪儿吃饭引发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几天以后偶尔回想,女生也觉得是不足为道的小事一桩,小得几个月后甚至彻底想不起。
但几年后同一个人同样的张望将她拽回曾经,一切都历历在目,一切都让人难过。
没有做错什么,却总想说对不起。
不明白是为什么。
身影移动到何处,目光焦点便跟随去向何处,风间不是没觉察,他不知道该怎样挽留,就像不知道怎样挽留过去所有离开自己的人,父亲,以及夏树。蓦然抬头,秋日的天空一碧万里,绵延无际的苍绿树叶间漏下跳跃的阳光,桂花被夹在风中,落在夕夜纤薄的后肩。明明是和暖温馨的画面,却让人想起感伤的断点。
和夏树是坐在大学校园风景区的长椅上分手的。同样是落英缤纷阳光明媚的日子,当时并没有觉得痛苦和依恋,内心平静如镜。
夏树说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风间也没有提出反对。
初中时在补课班一见钟情,却因为夏树父亲工作调动两人天各一方,无法得以成全的悸动过度夸大了对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本不是完美的人,却因相思漫长幻化成完美,结果爱慕的也不是对方,而成了自己的想象。
如果高中重逢时没有决定交往,最初那惊鸿一瞥很可能成为贯穿一生的美好回忆。可现实却残酷地让一对情侣各自意识到对方和自己心目中那个人有多大差异,不是粗心与大度所能掩盖。
“乐观地说,总算成全了一个梦想,哪怕这梦想和自己预期的不一样,总好过陷在遗憾里不能自拔。”
犹记得夏树说这话时漫不经心的口吻,也记得自己当时感觉到彼此的心理距离渐渐拉开,却压根没体会出痛彻心扉的忧闷,就像看见与己无关的电影片段中令人怀念的风景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