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闵英修伸手跟她握了握,“拓达就这点人马,不比FSK家大业大。”
赫连若琳将及腰的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一副利索模样,笑着说:“闵总,拓达公司不大,倒是挺有意思。屡败屡战,精神可嘉啊。”
话里硝烟味十足,可闵英修只笑了笑,百无禁忌地说:“谢谢你的夸奖。我呢,很愿意输给一个美女,如果你不介意,我甘愿当你的裙下之臣。”
何静薇知道赫连若琳和闵英修关系微妙,但是两人显然都修炼得道,从他们的对话里全然听不出陶娜所闻所见的那种奸-情。
招标会报价的时候,尽管拓达的产品目录价高达1500元/线,但崔海光却报出了370元/线的价格。
何静薇知道以后,只觉得心惊肉跳,偷偷问:“闵总,咱们可从来没有出过这么低的报价,要以这个价格成交,咱们还能有什么利啊?”
闵英修示意她不要说话。
何静薇满脑子疑问,等到休息的时候,追出来拦住去厕所的闵英修,说:“闵总,这风险也太大了,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闵英修回头一看是何静薇,便不动声色地挟着她进了旁边的一间休息室。
“静薇,”闵英修低声说,“你忘了我们是来赌博的?”
“可是这么低的价格,您确定他们会接盘?他们不会把咱们撂那儿?”
“他们会的。”
“凭什么这么肯定?”
“凭他们的处境。对于FSK这种综合性集团公司,我们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见何静薇仍然不明就里地看着他,闵英修想了想道:“静薇,我只说一遍,你仔细听好了。你可能不了解FSK和新星会社的合作。FSK集团有二十多家子公司,物流占到很大一块。你知道一直以来,FSK的物流业务是靠什么在撑着?”
何静薇知道FSK旗下有一间大的物流公司,但细节并不清楚,便问:“是什么?”
“是在新星会社的协助下,经由A国罗津港,把东北的物资运到上海。这个物流成本仅仅是内陆运输的三分之一。FSK对于新星会社,一方面有业务依赖,另一方面,内贸货物跨境运输,是省里在物流行业树立的样板点,也是政治的需要。所以,FSK为了保持跟新星会社的业务独占性,在这块是志在必得。”
何静薇听完,瞬间明白,闵英修为什么说要“大大的赌一回”。也就是说,他们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赢得业务,而是为了输,并且在输的同时,尽可能压低FSK的成交价。
可是,何静薇是一个太认真太负责的人,让自己的项目死给人看,对别人来说是一种武器,对她来说,显然是一种侮辱。
何况,虽然国内同行企业之间竞争是必须的,但也犯不着为了外国的利益,击杀自己的同胞企业。
见何静薇不吭气,闵英修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说:“静薇,FSK并不能算是我们的本土企业。况且,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国外,竞争无处不在,并不因为换了水土就改变了残酷。你要想想,我们的竞争对手就是抢占我们市场的人,就是抢走我们股东权益的人,就是使我们无力供养房子和孝顺父母的人。所以对竞争对手,不必太较真。一定记住,在生意场上,别太把自己的话当真,别忘了自己是商人。”
何静薇听了这话,明白了闵英修为什么坚持要亲自来A国的原因。却又听得闵英修补充道:“还有,静薇,不要在会场上随便说话,赫连若琳的耳朵比你我想像的都尖。”
说这些话的时候,闵英修把声音压得尽可能的低,几乎是在用气流说话。
何静薇却渐渐悟出了什么。她想起了一位政治家的话:世上的大事,没有一件是在敲锣打鼓中完成的。
何静薇忽然站起来,说:“闵总,我明白了。您骂我吧,大声地骂。”
她真是一点就通,闵英修笑着点了点头。开口严厉地道:“何静薇,什么时候轮到你管这些?你是副总还是我是副总?”
从这间屋里传出了闵英修的骂声,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闵英修很快进入了角色,疾言厉声,表情却略带笑意,看上去甚是奇特。何静薇大声回嘴:“您是副总不假,可是您也得替我们想想,我们可不想喝西北风!”
“我这么做,只是在为拓达争取一个机会。”
“您这么做,早晚会毁了拓达!”
隔墙能听到闵总在训斥他那个沉不住气的女助理,说明拓达过低的报价,致使内部已经产生意见分歧。这番动静,隐隐约约地透露出一种讯息:拓达是在真心实意地跟进。
果然不出闵英修所料,FSK在得知拓达的动静之后,报出了330元/线的价格。
这个价格,在国内已经是亏蚀很大,再算上跨境运输、以铁矿易货,实际价格更低。FSK还不得已附加了很多额外服务承诺。
拓达终于放弃了继续竞价,输了这个项目。何静薇坐在那里,看到闵英修的神色渐渐和缓下来。
而FSK的女副总赫连若琳的脸却绿了。
拓达太恶毒了,虽然让她们拿下了这个项目,但代价却是惨痛的。这个价格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
赫连若琳好看的眼睛里迷雾蒙蒙,她看着闵英修,何静薇却看不出她倒底在想什么。
事情已经谈完了,闵英修带着何静薇和崔海光想迅速离开那幢大楼,打算明天就启程国回。
可是情势却急转直下,一个干部带着一位导游追上来,介绍说,在太阳日前夕,全国要举办隆重的纪念活动,想邀请中国友人一起欢庆。
闵英修有一种不好的预感。4月15日是A国的太阳日,海关是闭关的。今天才4月4号,可是最近双边关系微妙,说不定哪天,海关就会临时关闭。必须尽快离开A国,回到国内去。
“不用了,”闵英修婉拒道,“非常感谢主办方的热情接待,但我们实在是有公务在身,必须尽快回去。”
这时那个导游站了出来,有着军人一样硬挺的站姿,道:“闵副会长,请您合作。”
何静薇和崔海光无助的看着闵英修。闵英修知道,他们走不成了。
拓达的人被安排住在离罗津港不远的琵琶岛上。孤零零的一个岛,四月的天气,竟然需要供暖。那个号称导游的A国人,汉语异常流利,热情地邀请他们去先锋参观。
“我不去了。”闵英修说,“静薇,估计住在这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没事,闵总,”何静薇宽慰地笑笑,“您也说好久没出来放松了,这下借机来一次免费旅游,谁不干呢?”
四月的天气,岛上潮湿阴冷。傍晚带着咸味的海风吹过,闵英修将风衣脱下来,披在何静薇身上。
两人沿着环岛的小路走一走,算是消化晚餐。这海岛的夜晚,星空比城市里美的多,因为空气干净,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人和自然的距离好像拉近了。远近听不到发动机的声音,安静得只有几声零星的虫鸣,解放了倍受折磨的耳朵。
何静薇终于有时间来慢慢消化投标的事。在来这里之前,她一直以为闵英修对A国是志在必得的,他偏执地疯狂地要拿下这个单子。她现在才知道,原来闵英修在国内有关A国市场计划的一切举动,都是在做戏给FSK看,都是为了给FSK一个拓达必胜的假象。
何静薇在这一刻意识到,虽然闵英修对她和颜悦色,提携有加,但真正的想法从未对她表露半分。FSK方面的情况闵英修一直对她闭口不提,说明在闵英修的信任范围内,并没有她何静薇的位置,她离着那个位置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部署这个计划牵涉了多少人,动用了多少关系,如何获得FSK的内部消息,何静薇一无所知。
当然,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何静薇侧过头看闵英修。他看起来温文无害,甚至有一些冷淡疏离,但是他心的城池,肯定硬如磐石,无坚不摧。
“闵总,您说,他们放FSK的人走了吗?”何静薇问。
“FSK的人铁定走不了。”这是闵英修的回答。
“为什么?”
“因为A国的事,都很难说。”
何静薇心道,既然难说,你怎么又这么笃定?她继续问:“闵总,您认为,FSK会因为这竞标受到多大损失?”
闵英修看向海的远处,一副心旷神怡的模样,微笑道:“我不知道。静薇,我们的赌局还没有结束。”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语气却是胸有成竹。
“那以后咱们还要不要打A国市场?”
闵英修笑了笑:“静薇,其实A国该不该来,你比我更清楚。有句话是你教我的:‘如果你不喜欢痛苦,惟一的方法,就是把它转嫁给你的对手’。”
何静薇想起了她曾经对他讲过名叫“欧元”的哈士奇狗狗的故事,这句话,也是陶娜说给她听的。
何静薇又继续问:
“可是眼前咱们输了,您给葛董立的军令状呢?当然您不在乎钱,可是葛董那里您怎么交待?”
“不用怎么交待。”闵英修说,“在葛董面前,我一直就一无是处。赢了,会比输了更让他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