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孤军奋战渐渐养成了她孤冷淡漠的个性。曾经一度,她对什么都不在乎,甚至与亲人之间也鲜少温馨。
她幼年时未曾被爱包裹过,上学时,他人小小的亲昵动作,都会令她隐隐不自在。
直到工作后,她的人生像是重新开始了,视野打开了很多,人更加光鲜自信,为人处世态度上,也稍有改变,添了些许圆融,不再那样生硬。
但在心底最深处,始终有一条冰凉的河流,将她无声牵引着,让她不在这个欲望的森林中迷失。
不能迷失,因为身后没有退路。
冯贝贝在3天后为陈岩带来了好消息。
合作谈成了。
她发给了陈岩一个号码,让她直接联系,为一家新开盘的房地产公司拍宣传片。
冯贝贝没有避讳,那就是她男友周思鸿自己家的公司。那晚冯贝贝和周思鸿随口一提,他直接答应了。
名扬的总公司在上海,这边新开的盘由刚刚从国外镀金回来的周思鸿练手。总公司即将35周年庆,届时他们作为主会场,要办一场晚会,正好可以用宣传片开场。
夏秋交替,城市似是开始进入长长的雨季。这天从上午开始就一直在飘小雨,下午雨势渐大,不时还伴着响雷。
名扬公司的人通知陈岩过去聊合作细节。陈岩刚从外面采访回来,立即打车赶过去。
办公室就在售楼处二楼。就一个下车的瞬间,陈岩的裙子湿了一大片。
和她碰头的人名叫张永生,是个负责企宣的小领导,身材微胖,笑容圆滑。
他态度十分友好,整个商谈过程可谓一拍即合。
“陈记者,片子你只管放手去,有什么需要就开口,我们提供帮助。”
“谢谢张主任。”
张永生笑着摆摆手,“明天就把合同带过来,早点签约早点动手。”
陈岩点点头:“好。”
“陈记者怎么来的,”他朝外看看雨,开始掏手机,“我来找辆车送你一下。”
“不用客气……”话刚说完,窗外一声惊雷,哗啦啦的雨劈天盖地下来。
陈岩没再推辞了。
这里本来就偏,加上这么大的雨,打不到车了。
张永生找的司机似乎不在,他挂了电话对陈岩说,“稍微等一下。”
陈岩并不着急,喝了口茶,望向窗外雷雨。
过了会儿终于联系好了车,他们一起下楼。
楼下就是售楼大厅。
落地窗边放着几张玻璃圆桌和藤椅,一个男人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椅子上,看见他们站了起来。
“小孙,这个是电视台的陈记者,麻烦你送她一下,老张今天不在,我也找不到其他人了。”张永生话说得很客气。
孙鹏看看他,又看了眼陈岩,“没事。”
陈岩和张永生道别,跟着孙鹏上车。
车就停在门口几步远,还是那辆黑色的路虎。他没打伞,直接在大雨里走了过去。
陈岩收了伞上车,把湿淋淋的雨伞放在脚边。
“去哪里?”他问。
陈岩看见他身上的T恤已经湿地差不多了,黑而短的头发在额前黏在一起,他抬手擦了下脸上的水,顺带捋到头发,额前的一小簇头发向上翘起来。
“电视台。”
孙鹏看她一眼,出发了。
雨倾盆而下,天上雷鸣电闪,行人都到路边避雨了,白花花的马路上只剩车辆。
大雨声里夹杂着焦躁的喇叭声。
安静的车内,孙鹏手机忽然响起来。
那铃声不是任何歌曲,而是最古老的那种电话的铃铃声,单调而急促。
陈岩看向他。
他在红灯的时候接起来,陈岩下意识地把头转向了窗外。
窗上没有雨点,只有水幕自上而下层层覆盖,潺潺流淌。
她从没有听别人讲电话的习惯,即便有时不得不听到,她也会做出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的姿态。
挂了电话后孙鹏看了看她。
陈岩没有在意,过了会儿,他又看了看她。
陈岩听见刚刚电话里的声音很急促,也看出来他有话要说,主动问,“怎么了?”
他看着路,握着方向盘的小臂肌肉绷着,“你急不急着回去?我现在有件急事……”
“你不是要把我在半路放下吧?”
“不是,你要是不急的话,我先办个事,等下再送你。”
陈岩看着他确实很急的样子,想了下,“好。”
车子很快变了方向,在雨幕中快速穿梭。近20分钟后,雨势又小下来,车开进了一片老小区。
陈岩坐在车上,看着孙鹏跑进了对面的楼栋。她在包里拿出一本书,打发时间。
10分钟后,陈岩往窗外看了看。
20分钟后,陈岩在车上伸了伸腿脚,变了下坐姿。
30分钟后,雨已经停了,乌云消散,路边树木更加青绿明亮。陈岩心中彻底不耐,有了一点怒意。硬生生等别人30分钟,于她而言,这样的经历少到可数。
陈岩一开始还在想,那天晚上他等我在车里睡醒也等了一段时间。但是现在,真的是耐心全无了。她拔掉钥匙,拎着包下车,朝那个楼栋走去。
未走近,楼里传出了一阵发了疯般的叫喊。
陈岩顿住了步子。
楼梯口,几个老人正穿着短裤背心,聚在一起闲聊。
“又发疯,在家撞墙。”
“怎么的好,早晚出事情。”
“就是啊,弄个神经病在这里,我家宝宝在家睡觉睡得好好的,被吓死了。”
陈岩走进来,老人们目光疑惑地看了看她,沉默了下,又继续说。
她从灰暗的楼梯口拐进去,空气里有一股陈旧气味。
她循着那怪声上了二楼。
二楼共有两户人家,西面一户的门敞开着,虚掩着一扇没上锁的纱门。
从门外的角度看进去,小客厅里有一张折叠桌和两张板凳,冰箱旁边还有一个褐色的橱柜。桌上有两叠油腻的剩菜,地上有一些破碗的碎片。
客厅没有窗户没有光,黑暗暗的。房间在里面,看不见。
成年人怪异的哭叫声一阵阵传出来,令人心颤。
陈岩在门前停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楼栋
她有一种莫名的肯定感觉,他就在里面。
走进门,慢慢走过狭窄的玄关、客厅,陈岩站在了房间门口。
眼前的画面,奇怪而沉郁。
孙鹏低着头坐在床沿,旁边坐着一个男人,正在哭。
房间直接通着阳台,但阳台的木门是关着的,只有门边一扇窗透着幽光。
整个房间沉浸在一片低沉压抑的昏暗中。
十几个平米的房间,墙上挂着电视,一个大衣柜,两张小床。一张床上有几件凌乱的衣物,裹着被子。床中间用钢丝穿着一块布帘。布帘本身可能是蓝色的,但被久积的灰尘蒙住了,肉眼看已经是灰色。中间还有一个床头柜,柜子上放着台灯和瓶瓶罐罐似的杂物。
察觉到一丝异样,孙鹏抬起头。
看见陈岩站在门口,他整个人一定,但也没有表现出更多的反应。
他慢慢站起来,神情冷漠地看着她。
他不满她的不请自入,但似乎又没什么力气多去追究。
旁边的男人看见他站起来,哭得更加嘶声力竭,抓住他的手臂。
那种成年人拼了命似的哭喊,令陈岩本能地拧了下眉。
“他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陈岩望着床上的男人。
孙鹏摇头,“他没事,不好意思,耽误你太久了。”
陈岩走近,虽然着装不同,但是她很快反映过来,这个正在哭的男人这就是那天公园里看书的男人。
忽然之间,她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确定不要送医院吗?我看他哭得有点厉害,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让他缓一下就好。你要是不急就再等我一下,急的话我给你钱打车吧。”孙鹏在裤子口袋里掏钱。
“我不急。”陈岩淡淡说,“我去车上等,你把他弄好了。”
她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回到车上,陈岩在包里重新翻出书。一个个娟秀的字,进不去脑子里了。
合上书,窗外,雨后的天空泛出青绿色,风在静静浮动树梢。
又过了半个小时孙鹏才出来,天色已经暗下来。
他走出幽暗低矮的楼梯洞,沉沉暮色下,停在门口的老树边,点了根烟。
他穿着深灰色的T恤和洗的有些发白的牛仔裤,漆黑的短发把硬朗的面孔衬得很白净。他偏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脸上冰冰冷冷,没什么表情,眉宇间有一层淡淡的郁色。
这个安静的画面里,楼、树、人,一切看上去都老旧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