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笑了笑,无所谓地摇头,“我先走好了。”
冯贝贝抓住她手臂,“他人就在附近,你等一下吧,这么晚了。”
陈岩推躲不过,和她一起拿了包,到门口等。
11点多,酒吧街的路上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只有隐隐的音乐声在空气中震动,青灰色的道路上映着霓虹的光影。
她们都喝了一点酒,此时站在无人的街头吹着小夜风,忽然就有了一点微醺感。
舒适、怅然、又有点难言的孤单。
没过一会儿,一辆黑色路虎朝这个方向驶来,冯贝贝往前跨了一步,陈岩知道应该就是了。
车子调了个头,停在了她们一侧的马路上。
副驾门打开,下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冯贝贝迎上去。
陈岩知道冯贝贝这个月新交了一个男友,听她偶然提起过,但今晚是第一次见真人。
怎么形容呢?
陈岩觉得很多修辞都是多余的,应该这样说,他们很登对。
两人站在打开着的车门边亲昵说话,那样子就是一对可以上杂志的璧人。
冯贝贝的桃花一直很旺,但是这一次,种种迹象表明,她在这段感情中并非处于上风。
“陈岩。”冯贝贝回过头,叫了她一声。
陈岩走过去。
“思鸿,这是陈岩。”冯贝贝介绍。
周思鸿穿着黑衬衫和西裤,面孔白皙英俊。
他轻揽着冯贝贝的腰,和陈岩寒暄了两句,探身对里面开车的人淡淡吩咐道,“小孙,你等下把她安全送回去。”
冯贝贝对陈岩说,“思鸿开我的车送我。你到家后记得给我微信。”
陈岩淡笑了下,“好,你们也早点回去。”
说完她朝周思鸿点了下头,上了车。
后视镜里,周思鸿携着冯贝贝往向反方向走了。
“去哪里?”驾驶座上的人问。
陈岩转头看他。
光线黯淡的车厢内,仪表盘闪着蓝色微光。
看清他的脸,她愣了一下。
“你家在哪里?”
孙鹏以为她没有听见,又低声问了一遍,看向她。
他目光平淡,听见她说,“哦,英瑞家园附近。”
孙鹏看着前路,嘴里低声念了句:“英瑞家园……”
“不认识?”
他目视前方,一只手掌着方向盘,一只手开始掏手机,“不好意思,我来导航。”
“是个老地段,你先朝着市中心方向走,等下我指路。”
“好。”
平缓的车速中,疲惫渐渐上涌。
陈岩没有再多想什么,逐渐放松下来,出神地看着窗外夜景。
夜色深沉,车道、楼宇、树木……一切景物都在一团浓黑中迅速倒退。
迅速倒退着。
作者有话要说:
☆、雨中
“前面拐吗?”
“……”
“拐不拐?”
“……”
车已经开到了宽阔的大道上,道路被两旁的低矮山林裹挟着。
孙鹏回头,发现身旁的女人靠着车窗,眼睑合着。睡着了。
“喂……”
他又叫了一声。毫无反应。
车速降下来,他一边看路一边打开手机导航,回忆刚刚她说的地名。
无奈的是,忘了。
看看时间,他打了把方向,靠着路牙缓缓停车。
熄火的一瞬,仪表盘白色的光影从她脸上消失了。
她呼吸很轻,胸口有极微的起伏,盘在脑后的头发被挤压地松散了一些,一小片松落在肩头。
他在黑暗里静静看了会儿她的脸,把对着她吹的空调出风口拨向一侧,在身上摸出香烟。
陈岩醒来的时候,迷茫了片刻。
下意识抓了下包,被包盖着的大腿上出了一层薄汗。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物,看窗外,很快回想起自己是怎么在这车上的。
窗外是她熟悉的小湖山。山上的草木在夜色里泛着青光,跟着风簌簌摇晃。
她辨识了一下方向。
没错,还是在回家的路上。
只是驾驶座上的人没了。
她打开车门。
夏末深夜,冰凉潮湿的山气穿过微微燥热的风,瞬间笼过来。
她彻底醒了。
孙鹏正半倚着车身后侧门,望着马路抽烟。
青色的马路被路灯照成了灰黄色,来往的车很少,四岔路口的红绿灯默默跟着秒数跳动。
烟雾从他指尖散开,萦绕在他脸侧,最终消散于无形。
感受到动静,他站直身,回头。
陈岩站在副驾的门边,抱着臂,看着他。
她重新整过了头发,肩上的那束散发不见了,脸上的神色带着醒后特有的迷蒙。
“醒了?”
“恩。”陈岩看着他。
“你睡着了,我想导航,忘记地名了。”
陈岩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抱歉,耽误你时间了。”
“没什么。走吧。”他最后抽了口烟,扔掉烟头。
车子重新上路。
每到路口处陈岩会指一下路,除此之外,一路都格外沉默。
中途在一个红绿灯处,陈岩闻着从身旁散出的淡淡烟草味,忍不住侧目看他。
他一路都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车子渐渐驶入了老城区。孙鹏发现这里他来过,只是不知道确切的路名。
“到了,就在这里面。”陈岩坐起身子。
车停在漆黑的巷口,两道大灯格外闪亮,尘埃在光中静静翻滚。
“里面能进吗?”
“太晚了,进不去。”
巷子两边不少小店,小老板常常在夜里把车停在店门口,凌晨出发,早上不影响车出来,但晚上影响车进去。
陈岩下车后孙鹏也跟着下来了。
他绕过车头,走到深黑的巷口。路两边有一些挂着招牌的小店,都已经打烊。
一辆卡车停在路中段,占了三分之二的道。
“里头没路灯?”
“有一盏,前阵子刚坏。”
他回头看她一眼,“我看着点,你进去吧。”
陈岩穿出巷子,快到家的时候,听见了远处传来的汽车引擎的发动声,在寂静的夜里异常突兀。
等那声音消失的时候,不知道哪家的狗后知后觉地被惊动了,伴着她的高跟鞋声,汪汪直叫。
这里是城市有名的老棚户区,家家户户都是平房,不少人还建起了小二楼,延伸出阳台。前些年市里打算下狠心把这片拆了,无奈违建实在太多,人口又太杂,还没动手,又有很多人闻风半夜偷偷搭铁皮屋,想趁机敲一笔。政府前期估算了下拆迁费,就没再动这个念头。
穿出巷子左拐就是陈岩家的老房子,她父亲留下的。门口用水泥浇了一块地,围上一圈砖,硬出了个院子,没做院门。她外公外婆平时就在院子里种点菜和花打发时间。
穿过客厅时,陈母房间门忽然开了,没开灯。
她探出头,哑声问,“怎么这么迟回来?电话也不接。”
“没电了。”
“洗个澡快睡觉吧。”
陈岩嗯了一声,陈母关上门。
这是两室半一厅的屋子,陈岩的房间是个“半”。
冲完澡回到房,空调开着,飘着蚊香冲鼻的甜味。她很快睡着了,半夜起来,迷迷蒙蒙地去上厕所。
厕所灯亮着,门开着,有轻微的水声。
看到一个佝偻的背影,一双穿着蓝色塑料拖鞋的脚,陈岩猛地清醒了,悄无声息地回了房。等了好久,才又去厕所。
陈岩的母亲是医院里的一名护工,父亲生前是一名泥瓦匠。从她记事开始,家里就一直不富裕,父母忙着生计,无人管教她。16岁那年,父亲因尿毒症去世,家中的穷困潦倒更是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那时她们母女所拥有的只剩这一间老房子和一堆为父亲治病留下的债务。
那时母亲常跟来访的亲戚朋友哭诉:“早知道人留不住,就不给他治了。”
不是靠着学校的助学贷款,陈岩可能连学都没法完整上完。
没过两年,陈岩始终未婚的小舅舅终于找到了对象。外公外婆欢欢喜喜地把自己的房子腾出来给了这个小儿子结婚,开始过来和女儿一起住。
虽然住得挤了一些,但有了老人退休金的帮衬,她们母女的生活压力小了很多。加上陈岩听话懂事,学习优异,这个家渐渐开始运转正常。
上了大学后她就没有要过家里一分钱,所有生活费全部自理。毕业后顺利考入电视台,有了一份体面稳定的职业。这几年,家里的债务也总算还完了。
可能因为出生即为谷底,陈岩觉得她的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向上攀爬的过程。不是不苦,不是不累,只是再苦再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并非毫无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