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里那些个顾客谈话的声音似乎被无形的屏蔽和隔离了,暮暮全身发冷,听得毛骨悚然。
第五十八章 死寂
空气好像停滞在了 某一个时空,暮暮能感觉到自己的额间不禁渗出凉汗,更分不清叶梓是在讲他人的故事,还是她自己的故事。可是,她来不及想别的,最后只能手足无措地拿着纸巾给叶梓擦眼泪,可她的泪水仿佛流不尽,连眼白里都是血丝。
那晚,叶 梓一直呆到暮暮的咖啡店打烊,暮暮望着她那一身好似任何人不能轻易侵犯的整洁利落的职业装,望着她的莫名孤寂的背影,鼻尖不知为何冷不防有些犯酸起来。
……
展嘉瑞答应过, 他明明答应自己会早回来的,可是迟迟等不到他,傅随安莫名心里充满了忐忑和不安,她一遍遍地打展嘉瑞电话却一遍遍的无人应答。
这天她心烦意乱,刚巧展母约了她一起看望柏谨言,她下了班便赶到了医院,只是走到了门口,柏谨言的病房里却隐隐传来了熟悉的啜泣声和私语。
“怎么办,谨言,我可怎么办,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展母的抑制不住的哀嚎声如雷鸣响彻在门外傅随安的耳里,像一记耳光打得她不能反应。
浑身不可遏制的战栗,她能感觉到寒气从脚底窜到了头顶,再没有力气,她终于腿一软瘫痪在地,她落地的声音在地上发出一记闷音,只听得柏谨言颤着声在门口唤道:“随安……是随安吗?!”
恐怕突然得到消息心神俱裂的展母早就忘了约了傅随安来看望柏谨言,她实在是六神无主,刚巧将车停在了医院接到了自己助理打来的电话,谁也不敢告诉,只能同柏谨言说起来。这时,展母听到声响亦一下子便冲了出来,扶着傅随安,自己亦摇摇晃晃满脸泪痕,声音颤颤巍巍,鼻音带着哭腔,语序混乱地道:“随安,怎么办,这可怎么办,纽约,纽约那什么航空公司竟然发来了信,说,说是飞往这里的飞机在太平洋出事了,名单里有我们嘉瑞的名字……这么个大活人就那么没了,我可怎么办……”
傅随安脑子一片空白,耳畔却余音缭绕地反复响着当日通话时他们的对话:
“不是,我只是……嘉瑞,你快点回来吧,我想你了。”
“好,好,随安,我明天就坐最早的航班马上赶回来。”
是她,是她害死了他。
“我不信,我不相信……”他们就要结婚了,他怎么抛下她,他怎么忍心……傅随安再也撑不住了昏厥在了踉跄蹒跚从病房冲出来的柏谨言怀里,她入眼的是他隐含担忧,因身体不适而略有青白的面容,可她没法看清,她脑中浮现的是展嘉瑞从相识到最后所有的画面,一幕幕的,如同电影,却皆是没有回头的背影。
消毒水的味道袭紧她的鼻尖,知觉渐渐苏醒,她醒来的时候隐约听见有一个声音平静地在她身侧说着:“怀孕三周了,母体比较脆弱,不能再受刺激了,你们给她好好调理调理。这样吧,过几天我们会给她化验下血,检查孕酮和HCG的,如果孕酮低会发育的慢而引发流产的,如果都正常就等50天以后再做B超,那会就应该可以看到胎心和胎芽了的……”
第五十九章 嘲笑声
她怀孕了,她怀了 自己未婚夫的孩子,而他,是外人。
柏谨言的 腿只能拄着拐杖支撑到自己从病榻到病房的距离,而那已是不易,当他接住傅随安的时候已经是用了全部的力气,最后承接住她浑身力量时几乎是痛跪在了医院惨白的瓷砖地上,他脑后的神经一紧,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骨头重重砸在地上发出巨响时的破裂感。胃部因强烈动荡手术后不久还未完全康复,霎时让他有一种整个人的五脏六腑都被牵连而撕碎的痛感。
在她昏倒时,他 亦体力不支地晕厥过去,然,再多的痛苦都抵不上听到他比她早一刻清醒,坐着轮椅到了她跟前时还未来得及为她擦了擦冷汗,理一理头发,便听到了他的随安今时今日怀孕的消息,他甚至不免想起当年他们听说有了自己第一个孩子时那种兴奋感,那比他打了胜仗升了官级更令他感到欣喜若狂,他拥着她一直问:“明晰,你要什么我都会允你……”她扬眉浅笑只但笑不语。其实,那时他懂的,她要他赵钧默爱她一辈子,片刻不能有移,可最终,他终究还是负了她。
同柏谨言周身莫名的寒冷不同的是,展母的心情却是从大喜到大悲,她甚至不可置信地顿时倾倒在地,半跪在地,激动地嚅嗫着,死死拽着医生的手道:“不骗我,真的不骗我吗?!我们嘉瑞有后了,有后了……”
展母的话像是一把刀在那个惊天的怀孕的消息后再一次在柏谨言的心上搅得血肉模糊,血液凉到刺骨,当年那个小小的女孩笑起来同他的明晰一模一样的小Daisy就是那样唤他——叔叔。
他赵钧默永世难忘。如今还要来这一遭,却是真真切切的一遭。
这是他的明晰啊,这分明是他的明晰,近在咫尺,却永远好似触摸不到一般,这分明是他爱过恨过计较过难舍过却从未想要舍弃的妻子,可是,这一刻,他觉得他就是个局外人,妻子或是孩子,都同他无关。
“随安,随安你醒来?!快医生快看看她,快看看我儿媳妇……”展母满脸泪痕还未干,却已是不同的情绪,脸上充满了心疼与期许。
一室清冷,在医生检查后得到没大碍的情况下,气氛缓和了不少,展母拉着傅随安略凉的手嘘寒问暖,直到傅随安平静地对上展母的眼睛,终吐露一句:“妈,我都知道了。”
“什……什么?”
“我怀孕了。”
展母咽了咽喉咙,面上有些羞赧,仿佛极难开口却还是下定了决心问道:“随安,妈也不是想强迫你,一切全看你,虽然在我的立场,我当然是希望你生下来的,只是现在嘉瑞……嘉瑞他……唉,这样你所有的条件我都答应,所有要求我都应你,好不好?”
傅随安能感觉到展母眼中那种复杂千万的意味,热切而困窘,她眼角无意识一瞥,只感觉到那人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犹如一座冰冷孤寂的雕塑,可,他的眼神却实实在在地凝视着她,那样的视线让她心下一紧,说不清莫名的酸涩。
第六十章 她和另一人
傅随安深吸一口气 ,意识亦渐渐变得清晰,收回思绪,正色地看着展母,略有些虚弱地对着展母温和的笑了笑:
“妈,您 别说了,这个孩子我要……我要这个孩子,你放心,这是我和嘉瑞的孩子,我绝不会不要的。”想到展嘉瑞当时应自己的那句“我马上回来”,傅随安一下子潸然泪下,覆上展母实则颤抖不已的手,轻轻点点头,嗓音因剧烈的伤心而有些哽咽喑哑,却让展母心里瞬间宽慰,不禁老泪纵横。
“好……好…… ”展母年纪也大了,如今一天连逢大事,像是一瞬憔悴了下来,她对着傅随安连连点头,坐在傅随安的病榻旁,全身都有些哆嗦,可还是抑制不住的复杂喜悦,只能不停重复说,“好,好,是展家欠了你的,随安,我们展家绝不会忘了你的好……”
倏地,半晌,一个幽远而低沉的嗓音响起:“你可想好了,随安,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是柏谨言,他眸色苍峻深邃,坐在轮椅上的样子如隔着薄雾叫她看不真切,他问她,是真心为她,不全是自己的自私,他知道自己姐姐是为了能在儿子逝世后留个念想,想为展嘉瑞留个后,可这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那个留着未婚夫遗腹子的女人着实的不容易,他……不忍心。
“……我想好了,这是我和嘉瑞的孩子……我,要留着他,看他长大。”病房里的气流方才似乎 因为柏谨言的一句话而变得冷滞尴尬,终于,傅随安正色地对上柏谨言的眸子,淡定且坚韧地一字一句的话打破了这一室的凝滞。
咯噔一下,血液仿若瞬间逆流,柏谨言不着痕迹地剧烈一颤,面色却如常,不动声色地淡漠一笑,低低敛下眼神,道:“好,你想好了,就好。”
实则不是的,在那一瞬间,他的心思千回百转,仿佛一秒钟回到了当年,他同她一言不合,他一时失言,急急抓着她的手想解释:“随安……随安!静下来,静一静!你听我说……”
她却也是怒极地喊:“不——别碰我——再也不要碰我,我永不可能再给你生孩子,要生孩子,你找别的女人去生!”
她当时如是说道,他现在在想说,他为何不让她一步,他可以软弱下来,他可以示弱下来,然后将她嵌在自己的怀里柔声说:“都过去了,我不会再错待你了,我只要你明晰的孩子足矣了,即使你我除了盛儿再不可能有其他的子嗣,也无关系……”
然,他赵钧默历历在目,犹在耳畔,当时却是说了另一番话,他竟是对她说:
“莫用你提醒,明晰,你亦生不出孩子,从盛儿出生的那天起我便没有指望你能再为我生孩子……”
一瞬落子,片刻不得,无法反悔。
今时今日,当他们重聚,他的明晰还是和当时一样倨傲倔强,却不再是为了他忍痛坚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