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突然惊醒,在展嘉瑞将她衣服都穿好,要抱起她去医院时,只见傅随安浑身战栗,骤然睁开眼,方才无力的手死死地抓着展嘉瑞的手肘,那力道好像能掐进他的皮肉,他一惊喊道:“随安!怎么了!我是嘉瑞,没事,没事,你做噩梦了吗?”
眼神还在涣散,她混沌的眼睛慢慢对上展嘉瑞焦急万分的眼,略有干涩的唇缓缓如自言自语地启口道:“我不止是随安,我是明晰,明随安。”
“什么?!”
展嘉瑞急急凑耳到她的唇边,只来得及听到一句:“我是……随安。”
她又睡了过去,只是这一次面上倒显得安稳许多,展嘉瑞却是被惊出一身汗,百思不得其解,半晌,笑了笑遥遥头,只当是她做了一场梦,将她安置在榻,然后终于放松,吁出一口气轻轻地躺在了她的身旁。
到了清晨,阴霾浓重,晨曦隐晦。
第四十六章 荆棘
柏谨言这次除了被 请来参加婚礼,重要的还有帮助与自己年龄其实相差并不大,但辈分却差了一个阶梯的展嘉瑞在国内创业的。对于每一个留学回来的大好青年而言,成家立业是根本,展嘉瑞摩拳擦掌就是为了能回到国内一展身手,他一心想在国内开一家风投公司,而他的小舅柏谨言从斯坦福大学毕业就任职于美国有名的DraperFisherJurvetson风险投资公司,之后在其身居高层,并在后几年自立门户,所创立的pearl风险投资公司更是在短短时间内因眼光长远和敏锐的市场敏感度加上其所投资公司的回报率高而跻身美国十大风险投资公司之列。
然,生意 越大,外界对他的好奇心越强,他却越是波澜不兴地隐于幕后,除了平时担任客座教授给学生上上课之外,几乎足不出户,甚至于他的肤色比一般男人更白,极其干净清爽,因常年和轮椅作伴,叫人看一眼便觉得,那身姿笔挺的姿态中不经意间透露出几许病态,眼光斜睨间甚至有些不同于这个时代的戾气,叫人隐隐生恐。
就如同现在,她 睡得不安稳,所以睡得浅,门铃声才响了几声便听到了,急急套上外衣,蓬头垢面的傅随安来替他开了门,与之对视的同时,下意识地,心头一颤。
她怕他,她竟这样的怕他。
他心里一凉,视线从头到尾看了她一眼,她不止怕他,甚至……
甚至……是那样从一个男人的房间里出来,而他柏谨言竟是避无可避,连腿都动不了,青筋凸显的手不着痕迹地攥紧了轮椅的手柄,呼吸艰难地暗自调整,脸上极其困难地表现出很平静,甚至死寂。是的,傅随安她怕他柏谨言,与其说怕不如说不想亲近,他给她的感觉就像是陷在地底的深渊,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无形吞没。
急忙深吸一口气回过神,傅随安暗自思忖自己现在的样子虽算不上端庄但总不是那么失态的,头发她刚刚也是赶紧一把梳起成马尾辫,应当是不要紧的吧……
两个人在门口相对无言,气氛真真是莫名的尴尬,他竟也是久久不语,只是盯着她,眼神深沉如水,叫人看不清情绪,傅随安只好佯装清咳一声道:“呃,小舅,你找嘉瑞吗?他,他还在睡。请进,那个,我给你泡茶。”
不用了,是我来之前没给他电话,我先走吧。
理智告诉他,他合该那么回答,但……
“好。”淡淡地应声,柏谨言敛下眼,自若地操作着轮椅进了门。
他心一点点地沉下去,甚至为了让自己好过点,他该夺门而逃,可终究抵不过想多看她几眼,不想像当年一样,只看了她一眼,便死在了街头。
进了门却是让柏谨言眼睛酸疼,太阳穴作疼不已,入眼的房子的确太像一对恩爱的正准备婚事的男女的房间,这已经看不出是男士还是女士的房子了,因为他们都融合在了一起,在他的眼前。
第四十七章 痛欲(上)
在他的面前,这个 不属于他的房子里,他从前的明晰,和另一个男人的家里,杯子是两个,玄关的两双拖鞋一蓝一红,餐桌上还放着她学生时代穿着网球衣笑意盎然同展嘉瑞靠在一起的照片。
心下一窒 ,柏谨言不由自主地抚上去,这是他错过的样子,这是他没来得及遇上她,赶在她初识情爱便和展嘉瑞相爱时的样子。
明晰……如果这 是你对我的惩罚,那你赢了,你从来都是那个我以为我赢了你却到最后让我溃不成军的那个女人。
你不记得,你不止不记得,那些个你的时光,我竟一点点都追不上了。
报应。他低低发笑,竟眼梢都莫名地渗出了湿润。
“茶,小舅。”傅随安端着氤氲着雾气的杯子不知不觉到了他身边,“不好意思,只有龙井了,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我不爱喝茶,家里的茶都是给嘉瑞备着的。”语毕,他的手背被烫得一阵通红,霎时,他方反映过来,他接过她杯子的手竟然不由地抖了抖,被自己烫得钻心的疼。
傅随安也是一惊,赶紧推着他到厨房冲凉水。
就那样不声不响地让她推着,他甚至无一丝反应,清冽的黑眸俱是深沉。
家里。
她对他说,她和另一个人的家里。
当年,他查到她再婚,虽是错愕,却到底只是听说,当年,他见她有了孩子,可爱得唤他“叔叔”的孩子,他虽心底泛苦,亦到底没有亲眼见她同之后的丈夫相亲相爱的画面,可如今,竟是都补上了,分毫不差。他甚至恨,恨为什么他还记着,还念念不忘,还犹自揪心,他甚至之前在脑中想了无数遍,若是她同他一样没有忘记,她是不是还会恨她,不能介怀,但再多坏的结果,都抵不过她不记得,甚至不记得地同另一个人过日子。
从未有过的冷意从脚底一直渗入到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好像轻轻一扯便会撕裂皮肉……柏谨言觉得自己再呆不得了,继续呆着只怕会失态,甚至失控,他暗自一遍遍地平复呼吸,然后声音出奇低哑地道:“算了,是我来得太早了,我习惯早起,倒是忘了嘉瑞有睡懒觉的习惯,先这样吧,你跟他说一声便好了,我,我……先走了吧。”
他一番话都是敛着神色,刻意不去瞥她,装作自然地低着头说的。慢慢地抽回手,他用着刚刚被茶水烫得涨红的手操作着轮椅,径自往门行去。
“哎,等等,我送你吧,你不痛吗?”傅随安眼见如此,不由地跟上。
“不痛。”没有心里痛,甚至比不得心里一丝一毫。
可她还是跟着他出了门,原因无他,毕竟是嘉瑞的小舅,待客之道还是要有的。
其实她送他的行为,他是明白的,她是看在自己未婚夫的面子上才如此的,他与她不熟,若说她着急,心疼他的伤势,那真是笑话了。如此明白的心思,倒是分外叫他觉得舌苔苦涩,还不如就当作不知的好。
第四十八章 痛欲(下)
“赵钧默,你若是 不顾自己的安危犯险,我定会恨你,所以,你不能受伤,为了我,不能。”
脑中仿佛 想起了她从前的样子,原来,他是如此这般地想念她横眉冷竖的样子,明艳逼人,生生强硬却那么叫人心生暖意。
恍惚间,竟还如 昨天他分明还记得当时,若是他出勤公务回来有皮肉之伤,她定是会娇嗔大骂他到狗血淋头,他曾经也为了她如此在意自己而觉得舒坦欣喜,但时间一长,也曾计较她的脾气,曾有一丝厌烦她的管束,亦觉得那是她生来的小姐脾性,他娶她,喜她的狠辣决断,心底那些潜意识的芥蒂,亦是她的那些个性子。他从前不懂,后来失去了她才明白,有时,我们总是忘了曾经爱一个人是为何,却始终劝诫自己失去了亦无关系,因一个人总是先记得他人的坏,后记他人的好,万事如此。
下楼时,司机已在楼下等,黑色严谨的奔驰轿车,毫不招眼,深沉如山,巍然不动,像主人的个性。
司机下车恭敬地替他开门,他在要进车时,忽然抬头凝望她,她略一低头,呼吸了一下,竟吸进了他的鼻息,好生尴尬,脸不着痕迹地涨红,下一秒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再见,小舅,你路上小心。”
再见。她对他说再见,却让他莫名读出了再不见的意味。
他心里暗自重念了一遍那两字,嘴角隐约苦笑了一瞬,用手示意她稍低头下来,在她诧异的注视下解下自己脖子上御寒的黑色毛线质地的围巾,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仔细地围上,然后垂下眼,不由地攥紧手心,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脚,不去看她,浅声低哑地说:“……随安,你叫我谨言吧,我比较习惯别人叫我名字。天冷,你……你围着吧,你回去照照镜子就明白了。”
“……”
语末,她怔愣半秒,脸瞬时涨红一片,死死咬着唇,慢慢地点点头。
她是跑着到家的,脱下柏谨言的围巾,她的惊愕的眼眸里分明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那脖子上二三个淡淡的吻痕。
柏谨言坐在车上一言不发,司机张师傅却不由地将暖气开得更高了些,车内真的太冷了。半晌,柏谨言将自己埋在双手间一下下地深呼吸,然后在下一个吐气时,手不由控制地捶向了车玻璃,司机一惊,猛地一个急刹车,他浑身被带得一阵,收回手才发现那一片被茶水烫到的地方灼热一片,密密麻麻地仿佛有数千的虫蚁在啃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