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喜笑笑:“不好吗?”
“你高兴就好。”闻乐现在已经不帮袁振东说话,一切以自家人为前提。
闻喜看她:“你呢?下午两点,不上班?”
闻乐咳一声:“我来看场地的,楼上,两千平方米,老板交给我了。”
“忙里偷闲?”
闻乐又咳了一声:“姐姐,我有事要问你。”
闻喜撑住头看她。
“关于方远……”
闻喜慢慢问:“方远怎么了?”
“昨晚我不是说,我遇到他了。”
闻喜点头。
闻乐有些心虚地从包里拿出照片递上去:“我给他看了这个。”
闻喜接过照片,看了一眼,然后把它背面朝上放在桌上。
“乐乐。”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妹妹。
闻乐被姐姐这样看着,心里突然一跳,顿时紧张了起来。
4
她也不等闻喜说话,自己举起手认错。
“我偷偷藏的,对不起。”
闻喜并不追究照片,只问:“你是怎么遇见他的?”
闻乐说实话,虽然尽量简短,但也花了五分钟才说清来龙去脉,说到自己在特警队门口等着见方远一面,情不自禁低了头。
闻喜缓慢呼吸:“你在警队门口等了一个星期?”
闻乐再不隐瞒:“我也知道不应该,可我一直都想知道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闻喜的脸突然失去血色。
闻乐惊慌失措:“对不起姐,我知道你不想提起,可我一直都记得,我,我一直都会想起……我不想你白白受苦。可他不肯回答我的问题,他说除非你亲自去见他。”
“方远……”
即使只是念出这个名字都让闻喜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让她想用力按住它。
闻乐微张着嘴等待她的下文,闻喜停顿得太久,她就按捺不住了。
“难道他不是你的朋友?”
她的紧张是显而易见的,闻喜看到妹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成了拳头。
“他当然是我的朋友。”
闻乐长出一口气,顿时放松下来:“我就知道。”
闻喜看着她的情绪起落,突然有一种非常荒谬的感觉:“乐乐,你在想什么?”
闻乐涨红脸:“你没看到他的样子,简直恐怖,如果他不是你的朋友,我怕……”
方远,恐怖?
闻喜无言以对。
方远留给她最多的是一个温柔回顾的侧脸,他总是在等她跟上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回头,但他们像两条交叉线,短暂的交会之后,终于渐行渐远。
她以为他会恨她的,他也有足够的理由怨恨她。她在漫长的时间里曾经反反复复地想象过他没有她在以后的生活,它们无一例外地有着最美好的场景。她比谁都希望他幸福、快乐,有一个美丽贤良的妻子,生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定要比她幸福,这样她才能觉得好过一点,才会觉得自己也有资格平静地继续生活下去。
可是多年以后,当他们再度重逢,她看到一张冰冷而沉默的脸。
但他仍在离开后派人送她回家,只是因为他觉得她看上去不太好。他仍旧是那个将所有人作为自己责任的男人,她还记得一周前那个遥远而沉默的对视,现在她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也知道那道目光的含义。他在与她道别。
闻喜低下头,当年那种空荡可怕的感觉又回来了。
不告而别,太伤人了,他们之间,只有她做过这么残忍的事情。
所以她受到怎样的惩罚都是应该的。
“姐?”闻乐担心地看着她。
闻喜反问她:“你觉得方远恐怖?”
闻乐露出复杂的表情。
“也不是所有时候……”
闻喜看着妹妹:“是吗?”
闻乐不说话了。
闻喜有不好的预感,她轻声说:“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忘了。”
闻乐眨眼,突然间红了眼眶:“可我一直不甘心。”
闻喜向前倾身,握住妹妹的手:“相信我,有些事情,忘记是最好的结果。”
闻乐反握她:“难道你没想过要把那些人绳之于法?”
闻喜听到冰冷的笑声,她怀疑那是自己的声音,但幸好那只是一个幻觉。
这世上最可怕的并不是找不到真相,而是你找到了,却发现真正伤害你的,原来正是你苦苦追寻的东西。
闻乐再次沉默,她想到方远所说的话,他说:“如果你想知道你姐姐的事情,最好由她自己告诉你。”还有,“无论你姐姐是否真的忘记,如果她不想再提,你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她刚才就像是看到了他与自己的姐姐,隔着不同的空间遥相致意。
闻乐也有不好的预感,但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
她听到自己说:“好的,我不再问了,可是姐姐,帮我。”
“什么?”
闻乐捂住脸,她觉得羞愧,这是她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对她毫无感觉的男人,他甚至还目睹了她与前男友火爆的分手场面。
闻喜听到妹妹的声音从指缝中流出来,又轻又快,就像溪水从阳光下的石滩上弹跳而过,带一点羞意,但更多的是渴望。
她说:“姐姐,我对方远有感觉,你们是故交,只有你能帮我。”
5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离别,五阴炽盛,求不得。
闻喜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求之不得,求不得,辗转反侧,思之欲狂。那样的痛苦让她觉得自己在十九岁的时候已经走完一生。
闻喜胖不起来,太过思虑的人会耗尽自己,无论补充多少营养。
当年就是这样,小武愁眉苦脸,托着下巴研究她:“小喜,为什么喂不胖你,吃不惯吗?”
闻喜微笑,不,不是吃不惯,是方远。
她不敢接近他。但她渴望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渴望他身上的气味,甚至渴望能够用双手去触碰他油烟气里专注的侧脸,那渴望令她双手发抖。她不敢表露出来,那是藏在她内心深处的妄想,而所有的妄想都是丑恶的,她都不敢去看镜中的自己。面对他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微笑在碎裂,那本就是一个不太牢固的面具,里面裂纹处处,很快就要全盘碎开。
方远再来的时候,就有点担心了。
他无奈地看着她:“怎么这样瘦?”然后敲着小武的脑袋问他是不是没给她吃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方远越来越多地到店里就卷起袖子下厨,每次都烧很多菜,大家就会闻风而至。海潮买了新的相机,咔嚓咔嚓地拍照,冲出来每个人都抢,闻喜没挑,方远就递一张给她,她接过来,找一个信封收起来,放在抽屉最里面。照片上定格了她的微笑,她不想多看。
周末的时候海潮一定要去爬山,小武也去,说好了把店交给那对下岗老夫妻。
闻喜说:“我不去了,留下来帮忙。”
小武把她挂上脖子的围兜又扯下来:“去啦,山上风景可好了,还有座庙。”
闻喜接口:“庙里有个老和尚吗?”
小武被她说得笑了:“对,一群一群的老和尚。”
其实小武这样想去,是因为那庙里求来的祈福牌最有名,据说能保无病无灾。
“我去年就去过了,真的灵验,相信我。”小武一脸认真。
“你求过了?”
小武点头:“一次只能一块,多了就不灵了。”他说完跑进屋里拿了一块红色的木牌子出来给闻喜看。
闻喜接过来,挺简单的一块木牌,刻着几句佛偈,翻过来还有“蔡爱华”三个字。
闻喜还没问,小武就把牌子拿回去了,摸着那三个字说:“我给我妈求的,去年我听说她病了,就上山给她求了一个,后来托我朋友打听过了,说我妈已经好了,挺灵的吧。”
闻喜见他摸着那块小木牌,脸上的表情是悲伤而渴望的,嘴里却还要保持一种平常的语气。
闻喜想,如果小武的父母站在这里,他们一定会心软的。
他们抛弃的儿子,仍旧想念着他们。
警队是轮休的,因为海潮的要求,其他人跟方远换了周末的班。海潮比闻喜大一岁半,但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快乐不快乐,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一定要所有人知道,还要所有人都做出反应。
幸好大家乐于纵容她,她是这个小世界里的公主。
四个人爬上山,小武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海潮笑他没用,转过头又要方远背她。
小武对她也没脾气,笑嘻嘻地自己去正殿求长生木牌去了,闻喜也跟着他走了,留海潮和方远在一起。
可能是祈福牌生意太好,庙里专门辟了个偏殿作为售卖场所,里头长桌一字排开,由头到尾有各种颜色的木牌在卖,一边还有僧人负责刻字。
小武买的那种红色木牌是中等价位的,但已经很贵了,最贵的是黑色的,简直堪比贵重金属。
闻喜看到价钱吃了一惊。
“这么贵吗?”
小武把手指放到嘴唇上:“快别乱说话,这些都是大师开过光的。”
闻喜立刻闭上嘴,见小武挑了木牌要刻字,又轻声说:“那我自己去逛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