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大的身子一靠上来,闻喜就是一僵。
虽然只是一瞬,但两人都仿佛被针刺了一下,闻喜看不到袁振东的表情,但她脸上的笑容却是再也挂不住了。
她真的可以毫无感觉吗?那张年轻的面孔仿佛还在眼前,她可以在虚空中反复看到他们交欢时的样子。应激伤害所产生的痛苦需要一个过程,最开始反而是最好度过的,但它并不因为你所受的痛苦而离去,它阴魂不散,在暗处窥视,无时无刻会像毒蛇那样蹿出来,再次啃咬你的心。
袁振东不自觉地手上用力。
他有一种闻喜突然离他远去的感觉,虽然两个人贴得这么近。
闻喜的身体是单薄的,带着他熟悉的香气,她用茉莉味的香水,从来不换,她是他的妻子,十年来他们几乎每夜都同床共枕,他了解她的身体,就如同了解他自己的。
刚才她在抗拒他的触碰。
他也想起来,自己确实很久没这么突然靠近过妻子了。
他还记得结婚第一年的时候,他仿佛随时都可以看着她兴奋起来,但三年、五年、十年,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握着她的手,就像握着自己的另一只手,哪里还会有兴奋的感觉?
袁振东的呼吸变重了,他已经忘记上一次对妻子产生冲动是什么时候,但现在他有危机感,这危机感令他觉得自己即将变成一只野兽。
闻喜听到他的喘息声,她的身体里有两个声音,一个要她拒绝,跑开,她不能忘记那张怀着恶意的年轻女人的脸,但另一个声音要她接受,那个声音说:“闻喜,这是你丈夫。”
她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这是她的丈夫,她已经决定让那件事过去,这不比当年更难,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可以做到的。
袁振东将她的脸扳向自己,与此同时,他的嘴唇也压了下来,她听到他热情而模糊地叫她:“小喜,小喜。”他的手是滚烫有力的,伸进她宽松的罩衫里,按在她微凉的皮肤上。
一定要接受他,闻喜在心里严厉地对自己说,她知道有些绝望的女人为了挽回婚姻,不惜花重金学习艳舞,或者每天换不同的情趣内衣,她的丈夫还能主动对她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渴望,真该双手合十。
并且她觉得,这应该是袁振东悔过的一部分。
闻喜顺从地张开嘴,她连舌头都是柔软而单薄的,袁振东不自觉地放轻力道,他知道自己仍旧爱她,女人吸引男人总是从情欲开始,但多年以后,她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会不自觉地爱惜她,如同爱惜他自己。
他们有了一场很不错的性爱,就在厨房里,一切都有了热度,就连原木的大桌也是催情的,令之后的晚饭谁也没记住味道。
晚饭后袁振东开始处理邮件,闻喜坐在沙发上看书,他很想找一些话来聊,但闻喜一直都没有抬头。
等他终于想起可以聊一聊顺顺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们就此说了几句话,闻喜就站起来去洗澡了。
而等他也洗完回到卧室,闻喜已经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
袁振东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他刚刚释放过,原本该觉得心满意足的,可是家里过分的平静令他觉得烦躁,他又不敢直接说出来。
他对闻喜已经饱含愧疚了一段时间,煎熬在前些日子达到顶点然后突然停止,但他的惭愧已经成了一种常态,令他本能地在妻子面前小心翼翼。
他们在黑暗里默默躺了很久,最后袁振东开口:“小喜,你睡着了吗?”
闻喜没有睡着,可她不想出声。
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说出一些令自己后悔的话来。
她不能告诉他,她在整个过程中一直看到他与另一个人纠缠的幻象;她不能告诉他,她以为自己可以,但事实是她仍没有做好再次接受他的心理准备,现在她连自己都觉得是脏的。
幸好家里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解救了她,袁振东开灯,下床,走到桌边去接电话,灯光把他的影子盖在她的身上,而她坐起来,在他看不到的背后,避开了那个黑影。
“很晚了,是谁?”
袁振东掉过头来,脸上是明显的无法置信。
“是乐乐,小喜,她说她在派出所里。”
4
方远落下副驾驶座的车窗,车外的冷空气涌进来,令人头脑一震。
派出所里仍旧亮着灯,透过玻璃窗,他可以看到二楼值班室里那几个投在墙上的人影。
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去了,但他睡意全无,而且那是一间只有他一个人的房子,走路都可以听到回声,他其实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今晚,他不想太早回去。
他看一看车里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派出所在小街里,路上已经没有车了,因为周围环绕着老式居民小区,所以夜里街道两边也停满了过夜的车辆,中间只留了堪堪一车通过的狭窄通道。他停在车中间,既没有发动车子,也没有开灯,派出所门口停着好几辆蓝白相间的警车,他的车混在当中并不显眼,如果不是仔细往车里看,谁也不知道有一个人还坐在这里。
他是很习惯这样的等待的,有时候出任务,多少个晚上都得这样度过,为了不引起注意,再冷的天也不能开发动机,自然也不能点灯,没有空调,连手机的光都不可以有。
方远调整了一下座椅,三月末,夜风的寒意已经大减,还隐约掺杂了一些早发新绿的味道,路灯透过稀疏树影落在地上,照得地面一片斑驳,他很想下车走一走,但最终是没有动。
他又看一眼时间,想应该是快了。
他并不着急,他只是坐在这里,等小喜来了,看一眼就走了。
他有一段时间常常做噩梦,梦见她浑身是血,被人伤害,他看过太多惨不忍睹的例子,有些人在最终寻获被凌虐的失踪者时会希望他们在历尽痛苦之前早已死去,生活在平静里的人们不可能想象到极恶的残酷,即使找到了,结果也会令人崩溃。
所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十多年以后他来到一个城市,发现她也在这里,平安,过得还不错,有很好的家庭,还有一个非常关心她的妹妹,这就够了。
他所有的期望与心愿都有了结果,他不能再要求更多。
现在还能再看到她一次,简直是一种额外的奖赏。
如果这世上有一种能够选择性遗忘的药物,能够让人离开后就开始新的生活就好了,但他没有做到的事情,她做到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一直是希望她过得好的,她吃过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老天补偿她什么样的好,都是应该的。
至于他,这多年以后的重遇已经是一种回报,他甚至不想责怪她为什么在这么多年里都没有联系过他,给他报一声平安。他对自己说,如果他有过那样一段不堪的过去,一旦有机会可以彻底丢弃,他也会这样做的。
至于她那个突然出现的妹妹——方远又想起自己离开派出所时闻乐向他投来的又怨又怒的目光。
一个已经够了,他还没有忘记当年自己是怎样一次又一次将闻喜从类似地方带走时的情景,他不想再遇到第二个小喜。
尤其她还是小喜的妹妹。
可她真是气坏了。
他想到闻乐双目圆睁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一丝好笑。
这对姐妹还真是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酒吧门口给人耳光?她哪里像小喜的妹妹?
袁振东把车开得飞快,闻喜坐在副驾驶座上,两只手一直紧握在一起。
袁振东看她一眼,知道她担心,开口说:“很快了,就在前头,一转弯就到。”
确实是一转弯就到了,但派出所所在的小路两边停满了车子,道路狭窄,袁振东开一辆大车,乍然转进来,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眼看就要开到了,对面一辆车疾驰过来,差点与他们撞了个对头。
袁振东猛踩刹车,车子在派出所门口堪堪刹住,两部车里的驾驶者同时跳了下来。
对面是一辆双门小跑,两人都没有关灯,雪亮的四根灯柱照出对方的脸,袁振东高大的身子瞬间定住了,闻喜慢了一步,下车才看到那两人对视的异样。
就连她都认出那辆车里走下的女人,闻喜见过她,就在不久之前,她突然出现在她家门口,晨光里一张年轻到极点的脸,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吧?布鲁斯一定对你提起过我。”
那是孙小芸,袁振东想戒的毒药,闻喜想忘的毒刺。
5
闻乐坐在派出所的木板凳上,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要硬了。她从小顺利,就算是当年留学时去餐馆打工,也是做几个钟头就与人轮班,哪里吃过这种苦头?更何况这是在拘留所里,自由尽失,身边还坐着两个她现在一秒钟都不想多看的两个人。
方远走了,没了领导同志的低气压,那年轻警员就活泛起来,瞅着李焕然摸下巴,半晌自言自语:“奇怪……你们这是看上他什么了?”
李焕然从没这么狼狈过,心里一股闷气,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已经不是人了,所以听到这句也不抬头,只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