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圆满为穷人治病,一向贯彻“穷人穷治”的原则,只求用最便宜的药材,达到最好的疗效,但若是为有钱的患者治病,她提起要求来也不会客气,只要珍贵药材能达到效果,用了又何妨,反正有钱人也能承受得起。她知道花家财大势大,这些要求在他们眼中绝对是微不足道的,这才敢毫不犹豫地向花满楼提出。
“那药草甚为珍贵,要连根带土取出,且在运输过程中要保证药材新鲜不枯萎,公子可有把握?”
“姑娘可否告知药草的名字与外形,我差人去找。”
“是异龙草,请公子借纸笔一用,我这就去画张图出来。”陈圆满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说话间抬脚就要找纸笔去。
花满楼面上忽现喜色,说道,“姑娘若是要用这味药草,倒是不必去南疆寻找了。”
“为何?”陈圆满奇道。
“因为在我的住处,恰好有这种药草。”
“真的?”陈圆满眼睛一亮,随即迷惑道,“可是此地气候并不适宜异龙草生长啊?”
“不如姑娘现在就随花某一同去看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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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圆满与花满楼并肩而行,但见他为自己引路,何时要拐弯,何时要留心路障,都一一提示,显然已经对这段路烂熟于心,陈圆满不由得想起那日在六盘山关口,花满楼拉起自己跃离茶桌,并为自己挡下青衣人的长剑,全都是须臾之间做出的反应,甚至比她这个明眼之人反应更敏捷,更准确,简直可谓神奇。
“我一直有些话想问公子,希望你别介意。”陈圆满犹豫着开口。
“姑娘可是要问花某是否真的是个瞎子?”花满楼笑道。
陈圆满被花满楼一语道破心事,面上一热,“自先前在关口和公子初次见面到现在,此间公子的种种行为,我始终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她顿了一顿,又说道,“我自诩行医多年,也见过不少长期罹患眼疾之人能够自如生活,然能以心代目到如斯境地者,唯公子一人。”
花满楼笑道,“其实做瞎子也没什么不好,无需自暴自弃。我双眼虽不能视物,却还是能够听得到,感觉得到,风吹、雪落、花开,其实都会散发出十分特别的声音和气息,只要静下心来,瞎子有时也能比别人享受更多的乐趣。”
陈圆满由衷钦佩道,“见公子这般,可见人生如何也不全由天定,公子双眼虽遭不幸,心窍却比常人更加清明通透,圆满着实佩服。以后我若是外出行医,也不怕被病人说站着说话不腰疼,没有实例去激励他们重获新生了。”
“若真能帮到一两个人,也是花某的荣幸。”
花满楼淡淡笑着,身披一件玉色披风,行在陈圆满身侧,明明清雅若竹,可陈圆满却莫名觉得十分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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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尖忽然涌入鲜花芬芳,陈圆满眼前赫然出现一座精致典雅的小楼,其间点缀无数花草,显得生机盎然,全无三冬萧条之意,花满楼用手一指前方,“这便是花某的住处,百花楼。”
这人连住处都这么神奇,陈圆满再次感叹。
陈圆满沿路仔细嗅了嗅,发现这楼中散发出来的花香也颇有层次感,先是清苦,再是馨甜,而后混合着清苦、醇香与辛辣,待闻到最后中正平和、淡远悠长的回甘,不知不觉间,人已身处楼中,恍然若历尽浮生。
好一座百花楼!
她回了神,发现花满楼已经将异龙草连盆带草摆在了她面前,含笑静静等着她。
陈圆满不禁暗中懊恼,这都是自己在他面前第几次走神了,真是失礼。
“花公子当真是人如其名,爱花、懂花、惜花。能遇见公子,这楼中的花花草草可真是幸运。”
“其实这又何尝不是花某的幸运。我一向觉得,只要你肯领略,就会发现人生其实有很多乐趣。能不能活得愉快,问题并不在于你是不是个瞎子,而在于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你自己的生命,是不是真的想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他忽然敛了笑容,叹了口气道,“只是母亲这些年为了让我好过一些,竟然一直隐瞒她中毒之事,而我却从未为她做过什么,当真是不孝。”
陈圆满蓦地有种冲动,想伸手抚平他微蹙的眉,“公子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治好花伯母。我爹为我取名叫做圆满,就是希望经我医治的病人,都能圆圆满满。”
花满楼淡笑颔首,充满感激,“多谢姑娘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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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异龙草在温暖之地取用效果最佳,之后连着几天,陈圆满都会去百花楼取新鲜异龙草为花夫人熬制汤药,然后晚间到花夫人处替她施针拔毒。
这一日,她照旧例行治疗,走到离房间不远处,却听见房里传来花夫人的声音。
“如令,我这身子骨已经快十年没感觉过像这几日这么轻松了,圆满这孩子当真是得了他爹的衣钵,小小年纪医术如此了得。我瞧着她模样乖巧可人,落落大方,真是越瞧越喜欢。”
“是啊,圆满侄女年纪虽小,但比起其他年轻人来,确实行事稳当利落,对人对事都是不卑不亢,贤弟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花老爷也赞道。
“你说,若是她能和七童走到一块儿,岂不是美事一桩?”花夫人仍然心系小儿子的婚事。
外面陈圆满听到,眉一挑,手一抖,差点儿碰到房门,连忙躲到一旁,端稳盘子,敛息屏气,继续听。
她边听边想,之前花满楼不是已经定亲了么,她都看见他穿喜服了,怎么现在又扯上她?
难道果然因为是大户人家,就连娶媳妇都得一次娶俩?
“你说得倒轻巧,贤弟现在生死未卜,咱们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谈婚论嫁,不妥不妥。”花老爷摆摆手。
“可现在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看着七童成家,万一哪天我不行了,也能安心去不是?”
“呸呸呸,看你瞎说什么呀!才刚夸过圆满侄女医术高强,你怎么转眼就对她没信心了。”
“我不是对她没信心,可你也知道生死无常,我们夫妻二人这些年哪一日不是过得提心吊胆的?再者说,就算不考虑我,若陈兄弟能平安归来,咱们两家亲上加亲不是更好?可若万一他......我们怎么也得尽点义兄义嫂的职责,替他照顾他陈家的后人啊。”
花夫人的一番话虽然消极,但也不是没有道理,花老爷此刻颇有些犹豫。
“再说了,那天不是已经给七童说了好几个姑娘都不合适?我瞧着圆满和他站在一起,俩人般配得很,而且七童保准喜欢这种温婉豁达的姑娘。”花夫人又道。
“你又知道了?”花老爷一挑眉。
“我自己生的儿子,我能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花夫人十分笃定地说。
“那......也得问问他们二人的意见啊......”花老爷口气略有松动。
“成,那我明天找个时候问问。”花夫人顿时喜笑颜开。
待到二人又谈论起别的,陈圆满定了定神,才过去敲门,“花老爷、花夫人,是我,陈圆满。”
“吱呀”一声,门开了,又关上。
院落中,花满楼停在丝毫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身长玉立,既不敲门,也不离开。
房间中传来陈圆满为母亲治疗的声音,条分缕析,清越笃定,他静静听着,竟微有些愣神。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翌日晌午时分,花老爷和花夫人果不其然将众人唤到花厅。
只有花满楼和陈圆满心中明白所为何事,两人静静站在一旁,不言不语。
花锦楼不明所以,问道,“爹、娘,把大家叫过来可是有要紧事?”
花老爷清了清嗓子,说道,“这几日,圆满侄女为了替你们娘亲延缓毒性,整日忙碌,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而你们娘亲的身体状况也有所好转。所以今日将大家聚集起来,主要是为了感谢圆满侄女对我们花家的大恩。”
“花伯父,您言重了,我不过是替我爹履行诺言,当真算不得什么大恩,况且我都没能将陵川血莲带来,现在的治疗只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陈圆满赶紧说道。
花夫人却道,“圆满侄女你别这么说,你爹出了事,就算你不来相救,我们也完全可以理解,可你还是来了,光凭这一点,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你爹和你重信义,我们花家也不能忘恩负义不是?这一拜,你却是必须接受。”说罢,花老爷、花夫人领着花家七少便要俯身向陈圆满行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