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笑吟吟道:“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是什么牌位上的人。”毕竟是服侍了皇太孙近二十年的人,贾元春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愿意同廖姑姑计较。
廖姑姑碰了个软钉子,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女史您总归是殿下的人了,从前有些没收尾的事情也该收一收了,不然闹出来,大家都没脸。”
贾元春抿着唇,没吱声。
廖姑姑又道:“这几年,您做的事桩桩件件我也都看在眼里。别的做到十全十美,若这一条出了纰漏,再补不回来的。”
贾元春倒被气乐了,廖姑姑这是认定了她跟水沥还不清不楚着。她笑了笑,还是和和气气道:“姑姑说得是。”
抱琴推门出来晾帕子,瞧见廖姑姑也在,便过来行礼。
廖姑姑见状,同抱琴闲话两句,也就走了。
抱琴瞅着元春看,问道:“您怎么啦?这脸上惨白惨白的。”
元春不语。
抱琴又问,“可是廖姑姑方才来说了什么?”
贾元春微微一笑,低声道:“廖姑姑说,有位女子要嫁人了,却还同原来的情郎纠缠不清。她很是看不惯。”她扶着廊柱,缓缓滑坐在低栏杆上。
抱琴闻言道:“这种事何必巴巴过来同您说。小姐何曾听过这样的话?廖姑姑也真是。”她小心得弯下腰来,扶着贾元春,又问:“可是头晕了?我去给您端盏茶来。”她匆匆小跑着去取茶水。
元春独自坐在廊下,望着檐角一点残雪,耳听鹦鹉念着才学会的诗,“若耶溪畔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恍恍惚惚中觉得人像是空了,只剩了个壳子。
×××
已经有些日子没来的胡太医又出现在了太孙宫。
这意味着皇太孙的腿疾又发作了。
开药,施针,敷药。
廖姑姑守在一旁,心疼得直问,“这是又怎么了?”
皇太孙只是闭目躺着,不说话。
廖姑姑也就不敢问了,自个儿出了门,来回转了两圈,又找到元春处来。
“殿下腿疾又发作了,女史去照看着吧。”不过半日光景,廖姑姑脸上细小的皱纹仿佛都深刻了许多。
下午那场令人不愉快的对话仿佛没有发生过。
贾元春起身去了太孙寝室。
皇太孙见是她来,微微一愣。
贾元春有些日子没来他寝室了,这一二月都是小高服侍他的。
“你怎么来了?”皇太孙问。
贾元春慢慢走过去,看他双颊泛着病态的潮红,嘴唇有些发白,看起来不太好。
她思考了一下,说了实话,“我想见你了。”
皇太孙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心里有些震动,望着她的眼睛里似乎浮着一层水光,别样得动人。
元春说着话,已经在他床边坐了下来,歪头去看他膝盖处敷的药。
“别看。”皇太孙拉住她双手,不令她回头。
两人许久未曾牵手了,这一下都有些触动。
元春循着他的话道:“为什么‘别看’?”
皇太孙笑道:“颜色脏,怕污了你的眼。”
“胡说,治你腿的良药怎么会脏?”元春笑着嗔他,却也没有一定要转头去看了。
一时静默,却还牵着手。
两人都望着对方,脸上都挂着不自知的笑。
元春先道:“你笑什么?”
皇太孙含笑望着她,想了一想,柔声道:“有个人还肯让孤亲近,孤很开心。”
元春略感羞涩,挪开视线,静了一会,轻轻道:“今日太后娘娘传我了。”
“哦?”皇太孙慢慢半坐起来。
元春低着头,将靠枕垫在他腰下,还是不看他,继续道:“赏我了一套头面。”她抿着唇,下面的话不想说了。
皇太孙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低声道:“别担心,事情已经解决了。”
元春有些诧异,她抬眼,正撞进太孙的笑容里。
“这次指婚是皇祖父心血来潮,孤不答应,便也作罢了。”皇太孙说得很轻松,仿佛真的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元春却知道绝非如此轻易便可做到。小冯氏、安玥郡主都觉出了动向,太后娘娘都亲口同她说了,那必然是皇帝已经拿定了主意;让皇帝改变主意,怎么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咬着下唇,还望着太孙,眼中盈盈有泪。
皇太孙牵着她的手,轻晃两下,和煦道:“真的。孤只说想先做点实事,再谈婚嫁——皇祖父也是乐见的。”
贾元春含泪听着,忽而问道:“你的腿疾怎么又复发了?”
皇太孙垂下睫毛,静了一秒,口气轻淡道:“兴许是天气不好的缘故。”
“我来前问过胡太医。”贾元春瞪着太孙。
胡太医一眼就看出新起的肿胀是因为跪久了。
皇太孙无奈道:“是朝中的事情,孤与皇祖父意见相左,起了争执。”他说完,悄悄看了元春一眼。
却见元春静静地看着他,听他这样说,只“嗯”了一声。
皇太孙稍稍放心了些。
却听元春又道:“若有下次,你便应了吧。”
皇太孙望着她。
元春也望着皇太孙。
两人的目光都有些复杂。
元春微微侧头,余光中望见他屈起的膝盖,心里一痛,低声泣道:“为着我这一点幽微心思,累你受这样的苦楚,算怎么回事呢?”
皇太孙拍着她的手安慰道:“孤并没有怎么样的,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元春哭着伏到太孙怀中去。
皇太孙双臂一僵,而后缓缓回落,环住元春腰肢,低声慢慢道:“孤实不愿让你有一丝勉强。如今孤还没有十足的把握,故此不敢轻许承诺。”他低下头去,将唇贴在元春耳边,悄悄道;“等孤两年,好不好?”
元春扬起脸来。
皇太孙手势轻柔地为她抹去眼角的泪,深深望着她,缓缓道:“等孤两年,孤许你一个天下。”
☆、第46章
皇太孙为了推行新稻种的事情越发忙了起来。而且如今老皇帝将上书房的折子都先放给皇太孙批,皇太孙没法专断的再呈给老皇帝。这么一来,皇太孙就更忙了。
贾元春找了个合适的机会,同廖姑姑把话说清楚了。
她倒是觉得跟廖姑姑没什么好或者坏之说,只是廖姑姑毕竟服侍了皇太孙二十年,是陪伴着皇太孙长大的。只是冲着这一点,贾元春也愿意低头。
廖姑姑对贾元春的看法,说到底还是要看贾元春对皇太孙怎么样。她对皇太孙够好,廖姑姑就高兴;不够好,廖姑姑就忍不住要对元春说上一二。在廖姑姑看来,明明已经是太孙殿下的女人了,还和别的王孙公子有些不清不楚的,这要不是贾元春,估计她廖姑姑都能直接把人羞哭了。
“当真没有什么。兴许是当初同为女史,与靖亲王世子妃有些龃龉,如今地位差别开来,当初的误会也不好解释清楚了。”贾元春表示自己是处于弱势地位的。
廖姑姑问了两次“当真?”
贾元春都真挚点头。
廖姑姑便笑了,叹道:“我想你也不至于的。”又要给元春道歉,“倒是我之前碎嘴了,跟殿下说了正月里遇到的事情,可给你添烦难处了?我去跟殿下说说?”
贾元春忙按住她,“不是什么要紧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吧。殿下如今这样忙,我们何苦再去给他添乱呢。”
廖姑姑坐下来,脸上这才显出点真切的满意来。
×××
五月底,贾元春带着抱琴、碧玺往小冯氏去。
西北开战了。
小冯氏这段时间,每隔几日就要遣人来请她过去一趟。
贾元春边走边想,这也是幸亏皇帝已经信了皇太孙,不然就以小冯氏这样频繁得联络太孙宫,只怕也要让皇帝起疑心。她想一想,决定这次与小冯氏好好说说,此后少走动些。
小冯氏父兄都在西北前线,她担忧也是自然。一个后宫女子,也没什么消息来源,唯有一个贾元春,能在太孙宫书房听几耳朵,就算是没有什么大的消息可说,总也是聊胜于无的意思。
这次到小冯氏处,贾元春还没说到正题,就被安玥郡主截了胡。
她知道贾元春过来,径直从周贵妃处杀了过来。
贾元春只来得及与小冯氏说一声“改日再会”,便被安玥郡主拖到了御花园里。
说是御花园,其实就是个小花园子,连棵遮阳的树都没有。
“这是怎么了?吃了辣椒一样。”贾元春笑着打趣她。
安玥郡主不理睬她这打趣,手中挥着扇子怒气冲冲,“你还笑!我竟是不懂你这人了!”
“我这几日老老实实在太孙宫,哪里又招了你的嫌?”贾元春有些莫名其妙,还是笑着。
“你还记得当初在我家,那个在我阁子里睡觉的丫头吗?”
贾元春想了一想,隐约记得,问道:“是叫绿珠还是绿翘?上次在草原,我看你身边就是她跟着的,从打扫的小丫头做到你身边的贴身侍女,可见是投了你的缘法。”
“呸!”安玥郡主恨恨道:“我瞧她是个伶俐的,谁知道提拔出个内贼来。”
贾元春闻言,看了安玥郡主一会儿,慢慢道:“既然是内贼,那便是你们府上的家事,怎的你一副要找我算账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