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皇太孙的案头还叠着一摞这样的折子,但是他却有些看不进去。
皇太孙坐在圈椅中,手握着腰际的夔龙金纹荷包,还是觉得气不顺。
他索性站了起来,绕着屋子走了两圈,推门走了出去。
“回太孙宫。”皇太孙让侍从牵马来,从善礼堂到太孙宫,骑马来回一趟,再赶回来批折子也还是来得及的。
谁知回了太孙宫,尚未下马便得到元春已经回了贾府的消息。
皇太孙脸色阴的简直要滴下来水来。
小高伺候太孙殿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殿下这样不悦的神色。殿下也是人,自然也有不悦的时候,却从来没有这样疏于掩饰过。他佝偻着身子,缩在御马边,一声不敢吭。
却听皇太孙闷哼一声,双腿一夹,提缰纵马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周用诚那首小令要这么看:
元月灯昏黄,不听清歌已断肠。
春落昆弦低按处,凄凉!
不闻惊风密语声,渐觉鬓毛苍。
悔汝雅雏恨也长,等是天涯沧落客,空茫。
情去樽空泪满裳!
谢谢遥遥和麦芽糖的地雷~╭(╯3╰)╮
☆、第48章
皇太孙才出东宫长街,后面护卫太孙的马队便追了上来;两骑上前开路,小高白着脸从马上滚下来跟在一旁小跑着劝道:“殿下,秋天日头毒,虽说是下半晌了,到底热气没散……”
皇太孙一番疾驰,心头的郁气也消了,理智回笼自觉没趣。他倒垂马鞭,信马由缰沿着青石板路慢慢向前,瞥一眼小高惶惑不安的样子,淡淡道:“孤理会的。”
纵然追到荣国府去又如何呢?罢了,她向来是个有主意的。
再往前便是官民居所,他过去只会扰的众人不安。
斜阳如火,皇太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返身回东宫去了。
却说贾元春回了荣国府,第一自然要给尊长问安。在贾母处见了宝玉并黛玉,元春将二人执手在一处,笑道:“真是金童玉女,只不知林姑丈是否舍得?”
贾母笑着看王夫人。
王夫人也笑道:“你弟弟妹妹还小,哪里就说到这话了?”说着便问晚膳,媳妇李纨与熙凤自然张罗起来。
宝玉与黛玉尚在稚龄,倒也不觉,依旧玩笑作一处,好得似一个人儿。
晚间,王熙凤坐在梳妆镜前,单手解着耳环,平儿立在一侧为她拆着发髻。
帘子一动,贾琏钻了进来。
王熙凤自镜子里看他一眼,笑道:“这是打哪里回来?今儿为了大姑娘回来,府里办了好大的宴席,单你一个不在,老太太、太太都问起好几次,好赖给你圆过去了。”
贾琏歪在榻上,捡着果盘里的松子糖吃,嬉笑道:“有他一个贾珠便够了,我不过是个充数的,去不去的有什么打紧。”
王熙凤将解下来的耳环丢在首饰匣里,面色冷了冷道:“人家眼看着金榜题名为官做宰,亲妹子又做了东宫娘娘,二房可不就风生水起了,到时候这府里——漫说你我,便是大老爷、大太太也未必能安生容身呢。”
贾琏笑道:“你看看你,我不过白说一句,引得你这么大火气。”
“我火气大?我有什么好气的?说到底,二太太那是我亲姨母,二房好了难道能亏了我不成?”王熙凤冷笑两声,“我这真是狗拿耗子。你只管整日钻沙,又关我何事。”
贾琏脸上便有些挂不住,慢慢坐直了,将手里一把松子糖都按到嘴里,只道:“没劲,没劲。”踢踏着便鞋掀帘子出去了。
不一会西厢灯便亮了,隐约听着叫水声、人语声。
熙凤将首饰盒一推,身子往前伏在梳妆台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平儿方才不好做声,此刻只得慢慢解劝,“二奶奶您这又是何苦,二爷不爱听这样话,说急了只会往西厢那边去。二爷到底年轻,慢慢儿就好了,您也别太焦心了。”
熙凤哭了一阵,仰脸由着平儿伺候,只道:“他年轻?大爷难道比他老了许多?整日在外面游荡玩乐,大老爷不管她,二老爷更管不到他。如今大姑娘回来,好不好的到跟前认一认是个情分,日后说不定能给个前程呢?这么一日一日下去,倒叫我跟着他抬不起头来……”
平儿知道她这是今天叫大奶奶比着心里不痛快了,却不好提这一茬,只陪着笑细细解劝,好歹哄着睡了,没再去西厢闹起来。
***
这夜元春却也还未入眠。
难得回家一趟,这晚元春便与王夫人睡在一处。
娘俩联床夜话,兜兜转转又说到宝玉身上。
“我瞧着太太的意思,仿佛不太喜欢小表妹?”元春直白问道。
王夫人倒也不遮掩,思量着道:“不喜欢倒谈不上,只当养在咱们家的亲戚也就是了。若说给你弟弟做妻,那是万万不能够的——你祖母的心思我也知道,毕竟那是她独独的一个外甥女,养在跟前疼着想留给宝玉。只是又何必定要是我的宝玉,咱们给长着眼色,这些年慢慢寻摸,外边未必没有好的呢?”
元春笑道:“怎么就万万不能够了呢?我看着小表妹生得也好,谈吐举止也好。人说三岁定八岁,八岁定终生。眼前瞧着,这黛玉是错不了的。”
王夫人借着橘色的烛光看了一眼元春,支着胳膊撑起半边身子,“你的意思……是赞成老太太的了?”
“我统共才见过她几面,有什么赞成不赞成的,不过问问母亲您的意思罢了。”
“若问我的意思……”王夫人看着元春,这个女儿不日便要嫁入东宫,今后她说句话便是老太太也得低头,“你可还记得你姨母家也有位妹妹的,比宝玉大上岁许,名唤宝钗的。”
元春笑道:“是有这么一位。”
王夫人满足地叹了口气,“若是要亲上做亲,宝钗岂不比黛玉亲厚?再者女孩年纪大些也懂事,知道疼人。我这些年看着,宝玉同黛玉玩笑怄气了,十回里头倒有九回是宝玉低头服软;小时候一处玩倒也罢了,成了夫妻难道也如这般?我看你姨母来信,言说宝钗小小年纪已能协理家事。这等女儿将来归嫁夫家,主持中馈,想来不在话下。”
原来母亲从这会就打定主意了——元春心里想着,面上不动声色,笑道:“这么听着,薛家表妹也是个好的。只是……”
“只是什么?”见她迟疑不言,王夫人果然关切。
“只是主持中馈,向来是长妇之责。我看大嫂这些年来管理上下,也算井井有条。若将来宝玉有妇,偏也是爱理家事的,与大嫂怎么分算呢?宝玉既是幼子,娶妻顾全自己心意才最重要,别的倒都可以再做计议。”
这倒是王夫人未曾想到的。小儿子固然好,长子却也是心头肉,断不能为了一个好倒给另一个招了烦恼。
“再说宝玉如今还小,黛玉就养在眼前,若有什么不妥之处,母亲细细教导着——几年过去,还怕教不好么?我看林家表妹出身清贵,又与宝玉投契,极是难得的。再者,祖母既然有意撮合,您拦在中间反而不美,且放着看看吧……”元春轻言慢语低声劝着。
王夫人静静躺着,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却也没有出言反驳了。
夜色渐沉,两人一先一后入了梦乡。
***
次日,元春却去了王熙凤处。
熙凤见了元春,忙迎上来拉着她的手笑道:“大妹妹怎么亲自过来了?可是吃的、用的有哪里不妥当了?只管告诉嫂子。”
元春笑道:“托赖你和大嫂,我真是丝毫不顺心处也挑不出来。二哥哥可在家?”
熙凤微愣,“你二哥哥?哦哦,他才出去了……大妹妹你找他?”她停了话头,这元春有位得力的亲哥哥,什么事儿会找到贾琏这里来?熙凤自觉不太可能,因往里让着,等元春下文。
元春脸上笑容不变,口中羞赧道:“我这儿有件事儿要麻烦二哥哥呢,不知二哥哥什么时候得空?”
熙凤有些喜出望外,连连道:“有空,有空,我这便让人去捉他回来!”早有平儿出去传话了。
元春便坐下来,同熙凤闲谈,过了半响仍不见贾琏回来,便道:“怕是二哥哥有要紧事绊住了,我改日再来吧。”
熙凤心里暗恨贾琏不争气,口中笑道:“真是不巧,不知道大妹妹是为了什么事……等他回来,我讲给他听?”她仔细注意着元春神色,见其并无不悦,又笑道:“说不准嫂子也能帮一把手呢?”
元春同她说了一会话,已经渐渐感觉到二哥哥怕还得听这位二嫂的话,此刻听王熙凤主动请缨,也就顺势接话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说给嫂子听只怕您笑我小题大做。其实也不是我的事,是当初与我同在宫中的谢女史所托。她如今是靖亲王世子妃了。”
熙凤听到此处,心中一喜,屏息听元春说下去。
“她托我帮她寻个人。原本在靖亲王府的一位侍女,约莫三四十岁,十七八年前因病送到庄子上去了。这人与世子妃有些渊源。世子妃身居靖亲王府,不方便找寻;虽然托给了我,但我也是居于深宫,有心无力。因知道二哥哥一向交际广泛,二嫂您又门路多,这才腆着脸求上门来……”元春一一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