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的话还没有完,她不是不知道后果,此刻却巴望着能有个痛快的结果。医生话里的暗示,陆明的咄咄逼人,她这几天几夜从顶峰到谷底的煎熬……她受的罪在这一刻全翻上来,她不管不顾地想要一个痛快,哪怕是痛快地死也好——但要拉小七一起死。
“你不会奇怪的,我跟阿因好上了,我从来不闲着。你怎么不问问这孩子是谁的?”
“贱人。”小七从牙关里挤出这个词,轻蔑得像毒蛇飞快吐了一下舌信。
她的眼泪一下子冲上来,真像一道闸门打开,血与泪全部决堤而出。她声音尖利地拔高,说:“你装什么呢,想杀了我是不是?我就是没本事,就是只会生孩子,生下来没爹也没关系……”她听着自己的舌头牙齿不停相磕,迸出来这些陌生的话,原来她心里积了这么多怨恨。
小七终于有了动作,小七一甩手,把手上连盆带包哐当直扔出去。黑猫莱斯达不知从什么地方黑洞洞地跳了出来,低低地“喵呜”一声,把东西叼走了。
“你想把不知谁的野种赖给我弟弟?你少做梦!”小七的声音不大,钉子一样一根根锤进她的骨头里去。
谷雨发疯般扑上去,用锋利的手爪去掐小七的脖子。这下好了,什么都毁了,她心里有一个人在痛哭,另有一个人在狂笑。她现在就要杀了小七,咬死小七,她再给小七偿命好了,她不在乎。
小七掰开她的手,将她掀开。小七手下是留着情的,奈何她抓着不放,肚子里这一块血肉此刻是她最好的武器。两人纠缠了一会儿,谁也没讨到好处。小七脸如白纸眼如冷火,把她推到墙边,一条胳膊架在她突突跳动的赤红色脖子旁。
“你跟谁生野种我不管,要是我弟弟的,劝你立刻处理掉,别等我来下手。我可比你快,到时候伤了你,死活你自己负责。”
小七说完就走了,留下她号啕着,将手边能毁的都毁了。她仿佛从里到外都裂开了,谁来碰一碰她都能轻易地把她推成一堆碎片。
想要的一句话到底是掏出来了,想知道的事也不在意料之外。小七不会承认这个孩子,阿因那样纯洁的血液怎么能跟她可耻地融到一起去,怎么能流到她的后代里去?小七没有说谎,她真的宁可杀掉她,掐死小孩,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可怕的杂种活在人世间。
不不,小七做不了她的主,这是她的孩子,她的事,现在她不怕小七了,小七害不了她——除了这一刻的心如刀割。
她弯下腰去,痛得直不起身,便坐在地上。这一刻她不知道更恨谁,是小七,阿因,还是她自己。
阿因说爱她,却为了小七丢下了她,丢下她还丢不干净,留了这么个孽障来折磨她。磨她的身体,磨她的心。
不,不是心,别跟她提心,小七没有心,她谷雨也没有。
过了这么久,她以为已经一步一步接近。哪想感化了的人,变本加厉,把原本的裂痕搅成一个窟窿。她苦心孤诣,一点一点缝补,妄图让那千疮百孔严丝合缝。
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是有多蠢,竟以为可以感化小七,小七不是鸡蛋,孵不开,小七也不是冰,暖不化。小七是个毒汁熬出来的人,是个咒语,她谷雨没有那个法道,心血耗尽,甚至于亲骨肉,也治不了毒,解不了咒。
手机无休止地响,已经响了一会儿了,谷雨停下精疲力竭的手和脚,想着要是陆明,就跟他走了算了。但却是老金,问她有没有空:“这里好几个你的故交,指名想见你。”
谷雨丢下电话就开始化妆,手抖着,倒还没有生疏。灯光幽暗,镜子被她砸出一个破角,也没妨碍她烟雾蓝电光紫,冷的冷,艳的艳。
她又翻出条露背的礼服,虽有大衣遮盖,凉气还是飕飕地灌进来。但此刻她热血膨胀,又心冷似铁。
她“呼啦”打开门,门外的莱斯达叫了一声,这鬼头鬼脑的家伙又在外面埋伏着偷听。她看了它一眼,走了。
97会所却完全是另一番世界。她一进来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情和人气蒸暖了,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能喝一杯。这里永远热情洋溢,妖魅横行,女孩们汗涔涔的后背和欲滴欲化的嘴唇都像在对她微笑。
灯光该闪的闪,该暗的暗,真是贴心又安全,她马上就要投身进昔日去。那里没有伤悲,没有爱因此也没有辜负,只有一场接一场的梦。
老金却不在,她便自己直奔三楼的VIP包厢而去。里面的境况是不陌生的。
里面已经坐了两个女孩和三个男人,仍是没有老金。大理石台面上一排山一样的酒瓶,厚厚的地毯上还有一箱。
大家看到她来,女孩们都笑了,如释重负似的。喝到酣处的男人一抬头,谷雨愣了,一阵后悔像凉气一样翻上来。
上得山多终遇虎,那两个人是她曾经戏耍过的旧相识,曾被她灌了一夜酒,又无情丢下的两个老板。
“谷雨小姐,还认得我们吧?”
谷雨懊悔不迭,刚才那一股灰心和自暴自弃变成了惶恐,这时候走也来不及了。
“吴总,黄总。”她亲热地叫他们。表示她不但记得他们,还时常惦记他们。
她偷偷拨老金的号码,却一直是忙音,她在心里骂着,脸上却带着笑。谷雨对上次的事绝口不提,先跟他们碰了杯,然后说她最近身体不好,请他们放她一回,以茶代酒行不行。
几个男人却不被她的媚眼和笑语诱惑,将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扫,又重新点酒。十几瓶百威排开,旁边还有两瓶金酒,居然还有一瓶白酒,请她选择。
他们说这回就是专程再来会她的,上次喝得不尽兴,反而在朋友圈里被嘲笑,这次无论如何要跟她把那点没摆平的事给完结了。
谷雨心里叫苦,同房间的两个女孩也发了愣。她连使眼色,一个女孩已喝得差不多了,另一个乖觉一点,便找理由起身要走,却被个男人一把拉回来。
谷雨一咬牙,喝了半杯啤酒。她本不是很有量的,跟人拼酒靠的是姿色手腕,还有时刻准备脱身的机敏和运气。
这时心惊胆战,喝下去的那口酒像团火一样在她胃里突突跳着。喝得猛了,已觉得头晕脸麻。
小七天明回来的时候,谷雨不在家,只见满屋子里被扫荡了一般,到处是打翻的水瓶,还有四脚朝天的凳子,地上躺着各种颜色的玻璃片、碎瓷片。
小七开始打扫。谷雨这回伤了肝,摔打的都是贵东西。小七把还能用的拣出来,将已成碎片的聚拢。
每扫一下,她心里便像被狠狠地耙一道。那些狼藉被归拢成一堆一堆,小七心里也高低起伏多了十几道沟痕。等她拎着两个大垃圾袋来将碎片倒进去时,感觉到有些东西已超出了自己心脏的负荷。她坐下来,谷雨浮乱虚肿的脸和恨恨的眼睛还晃在眼前。那不是恨,谷雨是故意在激怒她。谷雨是在跟她自己较劲,存心要找一面墙撞得头破血流。谷雨成功了,否则不会有那样怆然的表情,之后,又是那一派灰败。
小七觉得胸中有沉重的力量压下,像个巨大的铁盖子卡住她。她是不能让谷雨生下阿因的孩子的,不管肚子里那块肉是不是阿因的——谷雨风骚多情,男朋友蛇鼠一窝,其中还胆敢加进一个清朗朗的阿因。
想到此,小七的太阳穴又跳起来,她绝不能容忍谷雨把一块来历不明的血肉栽到阿因头上去。她还不愿去想如果谷雨所言是真该如何,她心里像有根烫红的封印牢牢地封着那个可能。
这时院门被敲响了,莱斯达拉开嗓子叫了两声,小七出去看看,是个陌生男人,帅气里带着一股痞气,说找谷雨。
小七跟那男人相互打量了一下,她问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男人也爽快,说送谷雨回来过,今天是一家家找过来的,反正这里拆得也不剩几家了,好找得很。
男人说他叫陆明,找谷雨有事要谈。
原来他就是陆明,小七想,这时候找上门倒是很可疑。她心里涌上来一股模糊的希望。
小七介绍自己是谷雨的室友,两人一起租了房子住。陆明打量一下四壁,眼里的惊讶是藏不住的。谷雨一向姿态娇贵,怎么会住在这么个地方?
小七忽然说:“她怀孕了,你知道吗?”
陆明猝不及防,脸涨红了一下,他说他就是为这事来的,如果谷雨愿意,他愿意跟她在一起。他不在乎那孩子的事,只要谷雨愿意跟他重新开始,他随时都可以接走她。
小七心里一个预感已慢慢成型,她的指望这么快就破灭了,同时另一股微妙的冲动升起来。她说谷雨后半夜跑出去了,还没回来。
陆明果然十分紧张,连声问去了哪里。他又掏出电话开始打,号码按错了几次,他低声咒骂一句。他一着急就躁乱不已。
小七让他先别急,接着便把谷雨可能去的地方,可能找的人一一列出来,用排除法缩小范围,再分头去找。陆明打开通讯录逐一地翻着。
天花板上那盏烛台型的水晶吊灯,一根根都延长成一根水柱向谷雨披头流下来,五色的光淌了她一身,把她头脸身体都淋得透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