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看不顺眼,而是你自己。据我了解,这些日子以来,你不但给一些负责干部压力,特别还闪烁其词,搞得有的领导很紧张。已经有同志向我请教了,一个女孩子,人家痛改前非,洗心革面,现在重新变了一个人,你这种不依不饶,到底是要拿人家怎么办!”
那妻子讶然呆望他,似回过神来,涨红的脸很快又是冷白。
片刻后,大概是想好了,她显得有些委屈的点头说道;“好吧,我说,我坦白自己找过一些人,包括质询劳教改造释放人员社会管理问题。不过我首先要告诉你,关于拿女子怎么办,可以说,是给了她一个大好的机会,而那胡苹,她也是心甘情愿自己选择了接受。”
“自己选择吗,选择了自杀,写下绝命书?”
方化敏冷笑道;“所谓自杀绝命书,就算女子自己搞的,我相信,那也不过障眼法而已!”
眼看夫妇俩这光景,方母担心的说道;“大妹子,把你知道的情况,就赶快都说出来啊。只是,当作这些孩子,能告诉吗?”
“可以,嫂子,就放心好了。迄今为止,我方化敏做事,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也许是她这种镇定,尤开山安坐了下来;“请吧,我洗耳恭听。”
于是,方化敏接着就有些激动的讲了起来。
方利民好上胡苹这样的女子,而且不听劝阻,一心率水性而为。眼看考试在即,哥哥的后代将因此自绝前途,自己能不着急吗。
自己是找了人,目的也是拯救孩子。毕竟本质不错的青年,他应该是去努力报效国家,而不是自我一己之私。
还好,民政杨局长的妻子翟大姐,不但认同自己的看法,并且在了解女子情况后,也同意帮忙解围。
因为翟大姐夫妇俩认为,就算调女孩到偏僻山区,感情问题嘛,两个孩子要死心眼的话,这距离好像也算不上问题。为两个人着想,最好的办法,就是这个世界上,从此再也没有了原来的那一个胡苹。
的确,自己也愿意也期待。但女孩毕竟是生命,就算一大家人政治前途切身利益攸关,自己真的对她怎么样,这还可能算人的行为吗。
其实翟大姐夫妇,他们也是非常好的人,特别这件事上,也自有他们的考虑。
不是翟大姐的丈夫,杨局长遭受冤狱,主要还是由于哥哥的问题牵连吗。现在平反昭雪都解放出来,杨局长也恢复工作,可是曾经牵连他们的哥哥,就不是这样幸运了。
因为奉党的命令,潜伏于伪军中秘密做策反工作,被人诬陷叛徒的指控就算平反,那哥哥这身体也已经是伤残。何况过去的批斗,又是伤及到一直留在体内的弹片部位,一旦伤痛发作,不要说走路,就是生活自理他也是问题。
战争年代的旧伤复发,遭受不白之冤多年,现在已经家破人亡,这孤寡老人的哥哥身边,该多么需要有亲人。
胡苹选择了,放弃这里的一切,布置自杀迹像彻底断绝方利民,今晚就随着翟大姐去老家。在替他们照顾那不幸的亲人的同时,也开启她自己新的生活,胡苹还因此感动得当场向翟大姐下跪。
由于女子家里还有的疯妈妈,人又是瘫痪,自己去看了,也特别的同情。并且准备好了,这一次就算闹个天翻地覆,也要让疯女人原来单位出费用,将人送进医院接受治疗。而且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第九十八章爱的遗书
姑妈完成了她的解释,在场的人们脸上那反应,几乎也都是无话可说了。..而尤开山就算心里疑窦难解,他也不至于就当着这些后辈给妻子难堪,因此便把脸转向了季生才。
“自己远走他乡,想要留下死亡痕迹,胡苹姑娘就算为这去了曹家沱,怎么又是团伙犯罪要害她。生才,情况你了解吗?”
看到季生才也是茫然地摇头,尤开山的目光又看向另外的这些人,但从人们的眼神里,他没有得到希望的答案。
不过就在满屋子的面面相觑中,那母亲却突然说道;“兰芬姑娘,你说的女孩给民子这信,我们还能够听得么?”
“完全可以呀,伯母!因为大家听了,就会明白方利民和胡苹,他们之间究竟是如何的一种感情。当然,这只是我的意见,因为,毕竟是你们家吗。”
方母望向尤开山,信任的说道;“开山,你和化敏妹子,还是你们来拿个主意吧?”
尤开山点头道;“行啊,我看就按嫂子讲的办。利秀,你来读一下你弟弟,让我们也了解,这两个孩子,他们究竟是怎么样一份了不起的人间真情!”
“好的,姑父!”
方利秀展开信纸,也只是才看了开头几行,就禁不住泪流满面了。
“还不到一个月?妈妈,民子和胡苹,我们知道才不足一个月,可是,他们竟然就生离死别了!”
颤抖的喊声,带着深深的悲戚在人们耳边回荡。甚至那姑妈。还有方利风,虽然刚停止了哭泣。但是听见这碎心的呼喊,才要抬起的头马上又是低下了。
季生才茫然的睁大了眼睛。也许那样的内心里在后悔,在内疚,毕竟他曾经和胡苹有过谈话,也感受到姑娘真实的内心。大概不自觉摆动的头脑里,他也在对自己的过去,某些出于自私的行为而羞惭,而反省,而谴责。
方利秀读信的声音在人们耳边响着,饱含感情的朗读。抑扬顿挫的声音,强烈地在叩击着人们的神经以及灵魂。
尤开山站了起来,某种别人不理解的心绪,在这位历经考验的党员胸中涌动着,以至于他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样沉重的迟缓。
“——我就要离你而去了,利民,我的朋友!
“不是我无情,也不是你曾经担心的那种冷。因为我这离开的心,已经非常地温暖和感激。温暖是你给我的,是我们的爱。感激是因为我们的社会,是党和国家让我从鬼变成了真正的人。要不我不会真正拥有你——
“记得你曾经生气,向我发脾气,要我承认爱。一个正常人。谁又不是像需要阳光一样希望被人爱着呢?的确,我的心就像干渴的土壤。是多么需要爱这样难得的人间真情啊,而在心里我也是真正爱着你。其实这种连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情。你不知道,曾经有多少次,我多想说出来,告诉你呀。可是我知道,不能,命运早已经把这一切给我夺走了!
“那时候,当我在黑暗潮湿的崖洞里,和那群鬼怪一样的人在犯罪中寻欢作乐时,我的心是麻木的,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不懂。有时候睡在疯妈妈身边,心里也祈求过哪怕一点的人间温情,但没有,也不可能得到。妈妈疯了,爸爸早已去世,被我伤透了心的哥哥,虽然曾经生命一样爱我,可是他也因为我而承受不了现实对他的打击,失去了全部的生活勇气和热情。我是那么孤独,这个世界上,我的心就像荒山孤坟一样黯淡和灰冷——”
尤开山快要走近了,他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触摸到墙壁,去抚摸那上面他曾经那么珍视的两幅画,新竹和荷花。可是,他这身体哆嗦得太厉害了。
“是你,那一夜,你像光明一样出现在我眼前。你替我赶走了那些鬼怪,实际上,你是在为我驱走我心灵中的黑暗。朋友,你知道吗,就在那一晚,当我回到工厂我那间小屋,我的心该有多么的激动——我知道我不能奢求,我只能在心中拥有这一种幸福。
“其实在你又来找我,要和我做朋友之后,发现你是那么优秀,我害怕了,害怕伤害到你。可我虽然不断拒绝你,并且一次次下决心不再见你,结果临到最后一刻,我终于控制不住,又突然一阵冲动的跑去见你了。
“说真的,就是和你在一起,我的良心也一直在对自己说,我不是要害你,也不是有心要骗你。和你在一起,就能够听你说话,讲述我知道,并不如何认识的,这个丰富的人类世界。因为你在告诉我的这个世界,和人类社会曾经发生正在发生的事情的时候,无形中,也是向我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但一回到家里,我的心情又是那样沉重。我就像你讲过的聊斋里的狐仙女鬼,明知道我不配,我这有罪的灵魂和不洁的身子,就是爱,那对你也是一种伤害,而且还会真的害了你,所以我没有选择,只能逃避。我不要你说爱,是因为我怕,我怕我一时克制不住承认了,铸成大错。可是你逼我,总是要我承认,我不得不装作生气。特别看见你受委屈,你不知道,我这心该是多么难受的疼痛——”
伸出的手,在触及那幅荷花图案的画了。尤开山轻轻抚摸画面,泪水渐渐浸出来的,让他双眼也有了模糊。但是他这手,仍然在那幅早已经褪色的画面上移动——
“知道吗,朋友,那一夜,在山洞里你听了我的一切,听了我这有罪的灵魂的忏悔,你依然叫我朋友,我的心又一次受到了震撼。为了我不至于在心灰意冷和绝望中受到寒冷的侵袭,你居然还是将我这卑污的身体拥入了怀中,用你那善良博爱的心和你的体温,替我驱走了夜暗和寒冷。在那个时候我就心里发誓,从今后,我就是你最忠实的奴隶。为了你,就像聊斋故事那女鬼,死上一百次也心甘情愿——”